“十八岁之前,”他说道,“我在这个地方,在我那个几平方的小房间里面,每天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东西,全都实现了。”
他也随着常乐言抬起头。
从这里仰望天空,什么也看不见。可林枣阳总觉得,在这片黑空里,有星星点点在闪烁——即便它们微不可见。
“我设想的每一步,舞台、掌声、收入,全部都成了现实。”
他甚至第一次和队友们一起登上了某个跨年晚会的舞台。
“所以,我在想,我应该再大胆一点——”林枣阳看向她的眼睛,“万一哪一天就成真了呢?”
“我还没见过万人演唱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笑。
从小学开始和他一起玩儿了这么久,常乐言从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一直都是沉默着,拼命去做,直到目标实现的那一刻。
她见过很多次他愿望成真时意气风发的笑容。可像现在这样,在一切尚未成型之前,听他讲他的追求和理想,却是头一回。
常乐言诧异地回头,却一不小心触碰到他炽热到发烫的眼神。
为了不辜负林枣阳的信任——“那,祝你好运?”
常乐言收敛情绪,笑着说。
“谢谢。”林枣阳伸出手,和她碰杯。
“决定留北城上学了?”常乐言没头没尾地问。
林枣阳卡壳了一瞬,“——嗯”,他回,声音沉了下去。
她没有注意到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头顶的月亮出现光晕了,尽管还有乌云在游动。
“北城电影学院?还是北戏?”
“都试一下吧。”林枣阳轻应一声,“就是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些许的异样。
常乐言难得地深深看他一眼。
她面朝天空:“放心吧,会考上的。”
不知是安慰还是真的笃定。
“借您吉言。”林枣阳笑。
但愿吧。
常乐言往上抬了抬手臂,羽绒服下露出一截睡衣和手表。林枣阳的视线停驻在那块表上——他之前在楼下时就注意到这块表了,他记得它。
已经将近一点了。
“走吧,”常乐言站了起来,羽绒服的摩擦声清晰可闻,“我可不想当那个让你刚回家就连觉都没得睡的人。”
林枣阳笑笑:“明明是我喊你出来的。”
常乐言拍着衣服上的灰,道:“没事,习惯了,反正我一般也睡不着。”
林枣阳一愣,脱口而出:“睡不着?”
“你以前不是三秒入睡么?”
方才,他似乎只顾了自己,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个时间点常乐言为什么也是清醒的?
想起她空间里的那些动态,林枣阳心里一沉。
要说对常乐言印象深刻的事,这必是榜上有名的一件。
她就是那种失眠患者绝对嫉妒的一类人——不论睡前多清醒,只要一沾枕头,定能在三分钟内睡着。
常乐言以前对此不以为然,直到初中的某次课间,大家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
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小,基本没有失眠的毛病,但很多人依旧觉得神奇。只有她一个人,尤为惊讶地问:“什么?你不是吗?我还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然后又找补似的说,“我也不是一直这样的啦……”
她甚至曾心血来潮,本着严谨治学的精神让他帮忙做了个实验——掐表计时,看这个“三分钟”到底是不是真的。
没想到,一连一周,每一天,屡试不爽。
还有一次,常乐言作业做得累极了,在睡着的前一秒,竟也不忘让他计时。
当时,她正眯着眼打盹,一只手撑着脸,脑袋快要撞到桌面:“林枣阳,我觉得……我现在肯定能三秒之内睡着……你……数三个数……再叫醒我……”。他也是神奇,还当真按照她说的了。
结果,常乐言被惊醒,嘟哝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又昏睡过去……
一想到小时候干的那些无厘头的傻事,林枣阳便觉得好笑。但……
“你……不会是从高中的时候开始的吧……”林枣阳问。
常乐言沉默了一会。
“是。”她回答道。
林枣阳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
“常乐言,你……还会再回来吗?”他们分别的前一晚,林枣阳曾这样问过她。
“我只是过去上学,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常乐言是这样回的。
似乎那个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样,她抬着头,盯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冯奶奶不在了,孟叔叔也和常阿姨离婚了……林枣阳咬着唇想。
常乐言只是继续远眺着,沉默不语。
“没关系,我会联系你的。”十五岁的林枣阳这样说道。
——
静了好一会儿,林枣阳突然无厘头地问:“你还记得你走之前的那天晚上,我们在这儿说的话么?”
当然。
常乐言看向身侧的坐台——那个时候,他们并肩坐在这儿,对未来一片迷茫。
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说好了要回来的。”
她说。
林枣阳很想知道常乐言在想些什么,现在却发现,他连常乐言的一个笑都理解不了了。
他看向常乐言。
她好像一团雾气,他始终看得见她,却摸不住,也抓不着。
无数个问题在脑中盘旋,让林枣阳此刻也变得寡言。
他开始怀疑,他是否真正了解过常乐言。
常乐言好像习惯了这种安静,对突如其来的沉寂毫不介意。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常乐言。”林枣阳突然叫住她。
“嗯?”
常乐言许久没听过林枣阳叫她的全名,现在陡然听见,还有点奇怪。
你有没有怪我?
这句话于林枣阳而言,宛如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横亘在他和常乐言之间,几乎成为他的执念。日积月累,时间越久,山头越高。如今,两年多过去了,林枣阳能毫不畏惧地站上任何一个舞台,却始终找不到勇气去问她这一句话。
没有尽到朋友责任的人,还算朋友么?
他可以看似轻松地同她调侃,却也会在无数个瞬间惊醒——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厚道。
她从来没有食言过。
失约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常乐言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他不在。
他说要常联系,可他没有做到。
他只是任由一切发生着,好像没有什么是他的错。
并不是这样的。
他做的远远不够……
可当林枣阳看向她的侧颜,看常乐言眼底随长睫抖动而露出的点点银光,他千回百转的心突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随即,他笑了。
对啊。
这才第一天。
他们还有好多好多时间。
——
常乐言站着赏了半天的云,却始终听不见回应,她回头看他。
“你刚才有叫我吗?”眼底里是未散尽的茫然。
林枣阳绽出笑容,“嗯,叫了。”
常乐言不明白他为什么显得这么开心。
她直直看着他,等他说下一句话。
“要一起学习吗?”林枣阳的笑容更大了,“跟以前一样。”
他说。
这个问题很奇怪,不过,常乐言自然不会拒绝。
恰好,她也好奇——没有了冯厚粲,林枣阳现在的学习怎么样了。
念及他繁忙的“课外生活”,常乐言不经先在心底默默定了个标准——嗯,只要不退步就算好。
“可以。”常乐言点头。
“那从明天——”不对,林枣阳按亮手机,已经是二十一号凌晨,“今天——开始吗?”林枣阳同她对视,一双眼睛发亮。
择日不如撞日。
“可以啊。”常乐言轻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