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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么个情况。”杨春梅低沉着声音说。
“梅姐,我觉得还是得看你是怎么想的。”常英颖很快捋清了思路。
“我之前也查过,按照这个学校的实力来看,一个年级五百多人,至少一半的人都能进市一中。一中算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学校了,也相当于半个脚迈进了重点高中。如果林枣阳以后的目标是考上大学,能进一中就够了;要是想考得再好一点,还是得进实验班,那至少是年级前一百名。当然,林枣阳要想走艺术这条路,那还得另作考虑。”
杨春梅叹了口气。艺术是这么好走的吗?她只希望他能把成绩放在第一位,等他长大了,有能力了,也多条路多个选择不是么?
“梅姐,”常英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问杨春梅,“你说签合同之前公司跟你打过包票,要以孩子的学业为重,那现在中止训练是可以的吗?”她停顿了一下,“合同上有没有明文规定?或者你没有相关的语音或者文字记录?”
“这……谁晓得。”杨春梅很是茫然。
见常英颖如此严肃认真,她心都悬起来了。“这个很重要么?”杨春梅急切地问。
常英颖面色严肃:“既然是签过合同的,那么所有违反合同行为都是违约,我建议还是赶紧回去仔细看一下合同条款,看他们允不允许间断训练,要不然,就算枣阳同意,人家公司也是不允许的。”
“对。”孟赵頫在一旁应和。涉及商业合同的话,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杨春梅一脸愁容:“签字的时候哪晓得这么多,那合同里全是各种条款,我跟他爸也看不懂,人家专门派人跟我们解释了的,我们看还挺人性化,我就签字了……我也是看枣阳想去学……要不我现在跟他那个经纪人打个电话?”她刚掏出手机,就被常英颖拦住。
常英颖抬起手表给她看:“现在已经快九点,人家早下班了,打过去人家不一定接,而且这种事情,还是正式一点要好。”
“明天我假期,一天都在搁家里闲着。你要有空闲的话,我陪你打?”
“欸好好好。”杨春梅求之不得。
“那个公司的合同还留着吗?”常英颖问。
“留,留着呢。”杨春梅忙答,说着便要站起来去找来拿给她。
常英颖一把将她拉住:“不着急,我也不是专攻这一块的,明天我再请做律师的朋友帮忙看看。现在不如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让枣阳既不会落下学习,也不至于冒着违约的风险强迫他停掉训练。”
“那他们老师专门补的课,我们也没办法不去。难不成还能找到比他的老师更能适合教他的人吗?要真有这么强的能力,我也付不起啊。”杨春梅着急道。听说那名校的老师,一个月就要大几千,他们家怎么可能出得起这个钱?
说着,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英颖你也知道,前段日子林枣阳他爷爷生病住院,还是请你帮忙照顾的我们枣阳。他姥姥姥爷也一直都在吃药,这些年我们攒下的钱全拿去老家建房子、给老人家养身子了,现在是真的遭不住。”
“还是怪我们俩没能力,连孩子上个兴趣班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靠公司……现在成绩下滑了,给他找个补习班的钱也没有。”杨春梅耷拉着眉,说。
常英颖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她清楚杨春梅的意思。她不是在同她卖惨,只是想找个人诉诉苦。她也曾想过要帮助他们家,但凭她对杨春梅的了解,若是这钱真的给出去了,那他们俩家这么些年攒下的这些情谊,也就变了。
电光火石间,常英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要不——以后每天放学了,让枣阳跟乐言一起去她外婆家学?”她跟孟赵頫的工作时间都不是很确定,现在常乐言放学后,一般都是到冯厚粲家里去,看看书写写作业,很快就把时间耗过去了。冯厚粲也承担了他们夫妻俩的任务,来负责常乐言的学业——本来常乐言也时不时拉着林枣阳过去。
冯厚粲教了大半辈子的书,教书育人这件事,早已成为她的习惯。她曾笑道:不像是她在教人,是常乐言在给她解闷。
杨春梅听见这话,眼睛亮了些——冯厚粲她老人家是退休教授,教一两个小学生肯定是没问题的……
“如果你放得下心,不如就让她来教。”常英颖道。
念及冯厚粲的身体,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算了吧,这……太麻烦她老人家了。”
常英颖开始打感情牌:“她教书都成惯性了,每天就盼着拿这点时间来找点乐子呢。”
“你别担心她身体的问题。我们平常工作也忙,没办法一直照看她,你让林枣阳过去,多个孩子热闹点,她心情好了,身体自然更好。”
“况且,这也不需要花销。”
杨春梅还是不大敢请他们帮这么大个忙,直到常英颖说到这里,她坐不住了。
“这怎么行!”杨春梅骤然提高音量,“钱肯定是要给的。”她不能白让冯厚粲这么辛劳,尤其是……
“真不用,”常英颖摇摇头,“枣阳在乐言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帮了她很多,我们都知道。不然以常乐言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像个跟屁虫似的一直黏在他后边。”
“来日方长,我们乐言多的是要你们家帮忙的时候。”
“这……”杨春梅心里五味杂陈,乱得跟团麻似的。
她知道常英颖说得有理,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法子了。一个月千把块的辅导费,对他们家来说也确实是个负担,又不晓得能不能去参加课外班……
见杨春梅如此犹豫,常英颖继续在旁添油加火:“梅姐你是知道我妈性子的,她这个人,倔得很,向来不愿意欠人一分一毫。”
“你救她的情,她不还回去,怕是会在心里磨一辈子。”常英颖严肃道。
总不至于让她到去世那一天还想着这件事吧。
这句话,常英颖没有直说。
杨春梅领悟到了,一下子哑了口。
二零一二年,常乐言十岁,读小学四年级。那一年,四月下旬的某一天,她的妈妈常英颖在她人生中第一次不打招呼消失了一段时间——这个不打招呼是指,毫无征兆,只留下口信的消失——以往她出差,不管再着急,都会提前跟她说好,给她一切安置妥当了才走的。
同时,连带着孟赵頫也不见了几天。
常乐言那天放学,是从教室一路小跑到学校门口的——爸妈说了今天要一块儿接她放学。她满怀期待地站在人群中探望,试图寻找爸爸妈妈的身影。
然而,她失败了。
从希望尚存到一无所知,从茫然无措到失落无比,短短几分钟里,常乐言体验了好多种情绪。最后,还是一个她的熟人,也是爸爸妈妈的朋友——许阿姨,开车来接的她。
那天,两人答应了常乐言要一块儿去接她放学。常英颖刚出完差,趁孟赵頫下班早,先去他公司载他。他们刚一前一后走到车旁,一个急电便打到了常英颖的手机上。
一向临危不乱、雷厉风行的常英颖在这通电话下直接愣神,握在手里的□□为颤抖差点泼掉。幸好孟赵頫当时走近了,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立刻跑过来扶住常英颖的身子,端起咖啡杯,代她接过电话,才让她不至于狼狈地栽倒在地。
电话挂断后,孟赵頫当即请了三天假,连东西都没收拾便立刻买了最快的车票跟常英颖一块儿回到山城——那通电话就是杨春梅打的。
准确来说,是连倒两班的杨春梅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时,正好看到楼下这位气质非凡的老邻居房门大敞着,整个人卧倒在门口。她在惊慌失措之下没忘打120,就这么将死亡边缘的冯厚粲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万幸送得及时。
等一切都平稳之后,冯厚粲一直叮嘱常英颖要好生感谢一下杨春梅。
当然,冯厚粲不说常英颖也是要这样做的。她提了袋又沉又重的水果,里边是她当天去水果店挑的最新鲜的当季果,包里装了厚厚的一沓钞票,就这样登门拜访。
讲了几句话她就大概猜出来杨春梅大概不会收这笔钱,但她还是拿出来了。结果几乎被人给“轰”出门。杨春梅面红耳赤地跟她说:“妹子,你别这样。明明做的是件好事,弄得我心里都不踏实了。”
这句话让常英颖断了给钱的心思,转而下了另一个决定——要是她们家遇上了困难,她一定竭尽所能去帮忙,不论代价。
如今,他们家恰好能对口帮上点,怎么可能不出力?
更何况,这个“忙”同她设想的而言,几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绝对乐意的,没必要这样。”常英颖说。
一直在一旁的孟赵頫也开了口:“再不济,我也能帮忙。”常英颖工作时间不定,但作为高中老师的他却拥有比较灵活的时间。
这话说得,杨春梅再拒绝就过分了。
“也行,那——”杨春梅刚松口,准备说让常英颖帮忙问一问,看看冯厚粲有没有这个精力。常英颖已经提前说道:“现在不到九点半,她还没睡,你要有顾虑,我现在替你去问问她。”说着,便站起身来,“你先坐会儿。”
孟赵頫招待杨春梅喝水,顺带说了些安慰的话。不出十分钟,常英颖便带了口信回来。
“我把她的原话讲给你听。”常英颖道。
“她说,‘你告诉她,要给钱的话,我可不教了。’”常英颖转述道。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