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1日
“咔哒——”
门开了。
常乐言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还有些凌乱,却让她整个人显得松弛而又真实。
“林枣阳?”常乐言有些迷糊地问,“不是说下午吗?”
林枣阳直接愣住。
似乎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形象应该不太好,常乐言揉了揉眼睛,将后脑勺的头发往下压了压。
林枣阳还没反应过来。
他还以为……他看到了小时候的常乐言……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只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常乐言被放大了一些而已。
但是,她的声音……
林枣阳喉结动了动。
只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随口提问而已,常乐言退一步,说:“进来吧,不用换鞋。”
她往厨房那儿走去。
林枣阳恍然回神,到嘴的解释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常乐言站在餐桌前,拧开一瓶新的矿泉水润嗓——这提水是孟赵頫昨天搬过来的,顺带的还有一袋子生活用品。
屋里太静,连她打开塑料水瓶的挤压声都清晰可辨。
林枣阳看了看面前光洁无污的地面和关得严实的鞋柜,最后,还是脱了鞋踩着袜子进了门。
脚触到地板上的那一刻,他被凉了个激灵。
林枣阳有些不安地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里比楼上要冷许多。
刚才说孟叔可能没办法顾及得那么周全,现在就……
带上房门转回身来时,常乐言刚好拎着两瓶水走过来。
冷水下肚,常乐言已经清醒了过来。
又回到了前一天那种漠然的样子。
林枣阳看着她,莫名觉得遗憾。
有些东西转瞬即逝。
“不用脱鞋。”常乐言看他只着一双薄袜,就这样光脚踩在地面上,皱了皱眉。
屋里没有开地暖,整间屋子都是凉的。
林枣阳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不自觉紧张了一下。虽然知道定然不会出现破洞之类的尴尬情况,心里却还是免不了忐忑
——确实有点莫名其妙。
还好,一切都正常。
他挤出一个微笑,放心地抬头。
“没事,我就——”不等他说完,常乐言已经走到他面前,搁下了两瓶水,打开门侧的柜子,到里面去取鞋。
她翻出一双全新的棉拖,递给林枣阳:“可能会有点小。”又瞥一眼他的脚,“不过……总比你现在要好。”她说。
林枣阳抬手要接,结果举了还没半截,又一停——他两只手都挂满了,实在没办法来拿。
他刚想放一件东西到桌上,常乐言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将他手上的袋子接了过来。
“谢了——里面是早餐,你趁热吃。”林枣阳说,也从她手中把鞋子接过来了。
常乐言提东西的手止了一瞬。
“知道了。”她说。
交代完毕。听见答复,林枣阳嘴角扬了扬,继续低头穿鞋。
常乐言回到客厅,跪坐在地垫上,将保温袋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取出来摆放在面前——眼前的桌面几乎被挤满。
穿好鞋,一抬头,看见客厅的模样,林枣阳心神一凛。
太像了……
方才进门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常乐言身上,没关注过屋里的情况。可是……
林枣阳沉默着,开始环顾四周。
哪怕是提前做过心理准备,当他真的再次踏进这间屋子,还是忍不住发颤。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最后一次离开前的画面重叠,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冯奶奶从未离开,她只是做了趟长途旅行,那些她心爱的老物件们仍在静静等候主人归来……
看着看着,林枣阳忽然觉得有些异样——除了桌面上刚刚放下来的餐具和食物、餐桌上的水和生活物品,他几乎没有看到任何属于现在这个常乐言的东西。放在茶几中央的茶杯,餐桌上占了大半个位置的几个花瓶,没有一丝褶皱的沙发……林枣阳一件件寻过去,心中浮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
直到最后,他看见盘腿坐在地上的常乐言,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林枣阳骤然想起昨晚见到常乐言的第一面——路灯之下,她孑立在寒风中沉思,几丝散落的碎发随风飞舞,在脸颊处游离,她却好像视若无睹。
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她侧身对他,他固然看不清她的脸。
当时还觉得她紧邻着那些色彩亮丽的垃圾桶,那画面有些好笑,现在,他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地上凉——”林枣阳走近,同她说。
他此时的心情并不愉快,面上却不显分毫。
常乐言朝他看过去一眼。
“我有地垫。”她的眼睛挪回到几面上。
林枣阳仔细看。
确实有……
常乐言看着面前如此丰盛的早餐,陷入沉思。虽然知道可能性很低,她还是开口问:“你吃了吗?”
“啊?”常乐言声音有点小,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吃了的。”他说。
那还这么多……
“再吃一点?”常乐言仰头望他,“我不太饿。”她蹙眉。
林枣阳没办法拒绝。
他点点头,走到她旁边,却不知该如何坐下。
“你坐沙发上吧。”常乐言没有看他,只是缓慢地将保温袋折叠放好,每一个步骤都出奇地认真。
林枣阳还在思索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顺着她的话就这么坐了下来。
可就在他的身体接触到沙发的那一刻,她倏地起身。
猝不及防。
“我先去洗漱。”
常乐言撂下了这么一句话,仓促离去。几秒之后,林枣阳听见“砰”地一声,只留下关门的余音。
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可想到什么之后,他也变得沉默。
他缓缓将视线移至电视柜上。
那上面原本是摆了满满一排装饰品的,可如今,却有个了空空荡荡的角落——那是冯奶奶去世前,他们俩下来取东西时,不小心碰倒的。
2017年7月20日,常乐言、林枣阳十五岁,中考结束的暑假
牙刷,牙膏,毛巾,梳子……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洗手间里,林枣阳匆忙打包着洗手台上的东西——他要和常乐言一起把这些带去医院给冯奶奶用。然而,他止不住颤抖的手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内心——他已然不复平静。林枣阳心慌意乱地来回扫视着整个空间,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凭借。脑袋里空成一团浆糊。
嘴唇被咬得快出血了。林枣阳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事,没事,慢慢来。他正准备重新清点一遍,却猛然听见外面“砰”地一声巨响。
他果断冲出门。
刚跑到客厅,便看见常乐言一个人抱着一个背包,看着那一地的碎片,呆滞在原地。
林枣阳更慌了,他迅速跑过去,抓住常乐言就要往下碰的手:“你没事吧?”
常乐言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林枣阳……”常乐言叫他的名字,声音颤抖,“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花瓶……”
“但是……它现在……被我打碎了……”
“这……不会是什么不好征兆吧……”
她求助似的探向林枣阳。
对上她通红的双眼,风驰电掣间,林枣阳做了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反应。
“不会的,”林枣阳说,“——碎碎平安!”
“肯定是碎碎平安的意思!”他忙道。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常乐言盯着这堆破碎的瓷片,如同念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四个字。最后,她回头望了地上的碎片一眼,抱紧怀里衣物,径直跑了出去——孟赵頫在赶回来接他们的路上,他们必须要快点收拾完东西去外边等他。
“常乐言——”
见她不顾脚下的碎片便跑了下去,林枣阳心揪了一瞬。
他转头看了眼这堆碎片,便赶忙跟了上去,反手带上门去追她:“常乐言——”
……
只可惜,最后,碎碎没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