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说她早就不觉得冷了么?室内本来就有暖气,再捂下去,她觉得她后背都要发汗了……
林枣阳又兀地开口。
“学校只说要推迟考试,也没确定具体的时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走,但是……”林枣阳说,“我得随时做好走的准备。”
“只要一有机会,就得回北城。”
他之后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他希望让常乐言知道这件事。
不要再将他往外推了……
常乐言像是很坦然地接受了。
“我知道。”她说,握着热水袋的手却是用力了些。
水在袋子里激荡。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能考上北城的导演系,”林枣阳攥着手,向她暴露自己不安,“不管考不考得上,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五年我应该还是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北城。”
“工作,学习,都在那里。”
这是第一次林枣阳这么清楚地和一个人讲述他的人生规划。
这种事情,在和任何人的任何访谈、任何对话中都未曾发生过。
常乐言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理解他的意思。
“五年之后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好。”可能继续在这一行里深耕,也可能已经被潮流给遗忘。时间不算多长,但变数太多,他不敢确定。
“希望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希望,他还在做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也慢慢开始了导演生涯。
常乐言听得很沉默。
这些话的分量,太厚重了。
她是否该有所承担。
林枣阳没想让她回应些什么,这场对话,也不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他只是想告诉她,让彼此有个安心——可能更多的是让他自己安心——林枣阳嗤笑般地想。
以及,不管她经历了什么,或者正在经历些什么,他想让她更相信她自己一点。
“你还记得你之前想投稿的时候吗?”林枣阳突然问。
投稿?
“初中那会儿吗?”她第一次在冯厚粲的鼓励下尝试了投递稿件。
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不过是看完一本书后不够舒心,总觉得有什么话想说不吐不快。以往有什么感想或吐槽她都是直接找林枣阳的。可刚好那个时间段林枣阳又很忙,焦虑都快写在了脸上,她就“善解人意”地没去烦他,转了个向儿跟冯厚粲讨论去了……
2017年5月4日,常乐言、林枣阳15岁,初三下学期
常乐言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冯厚粲家,连门也没敲,就直接冲进了她的卧室——也是书房。
“我看完了!”常乐言慷慨激昂道,“但是我觉得……”常乐言一开口便像那开了闸的洪水,各种观点论据一个劲儿地往外送,关都关不上。
冯厚粲没有指责她的失礼,反而是颇有耐心地,一言不发听她说了几分钟。
但还没等她说尽兴,她忽然抬手打断了她。
“常乐言。”她叫住她。
常乐言正讲到兴头上呢,“啊?”
她呆愣愣地停住。
“我建议你试着用文字表述一下试试。”冯厚粲摘下眼镜,指了指她桌面上的那沓纸,道。
看清她桌面上的东西之后,常乐言才知道,她原来在工作。
虽是退休了,在学术这条道路上,冯厚粲倒是始终求知若渴,孜孜不倦。她还在写书。
“啊,对不起。”常乐言先是为她的莽撞道歉,接着才问,“文字?什么文字?”
“你既然有这么多想法,为什么不系统地总结一下?”冯厚粲道,“我看你观点很多,每个想法也不是空口无凭的,都还有理有据。”
“你不如试着整理成一篇文章来,就针对你刚刚讲的那本书——文字是会帮助人思考的,你尝试着去写一写,这样,既能让你想得更清楚,我看得也轻松。”
“啊?这要怎么写?”常乐言听得一头雾水,“我没学过啊。”
“这世界上的很多知识并不是先学后做的,”冯厚粲说,“很多人都没有学习经验的机会,面对不擅长的领域也同样发怵,有些人是为了抓住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有些人是想更多地探索自己,找到新的可能性;也有些人,可能什么也没想。但无一例外,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他们也都是一边做一边学习的。”
“实践出真知。”冯厚粲语重深长道。
“你们上语文课时学过怎么写议论文吗?”她问。
“学过……”常乐言弱弱地回,但,这哪儿一样啊?
“你现在在做的不也一样么?表达你的观点,给出论据。”冯厚粲道,“本质的逻辑都是一样的。”她早早便学过了,只是始终没有发现而已。
常乐言若有所思。
“那……我去试试?”她不确定地道。
“去吧。”
林枣阳拿着作业本,独自站在门口,沉吟不语。
那个时候,有一个念头在他心底已经蛰伏许久,他却始终找不到开始的勇气。
边学边做吗……
林枣阳默默地想。
第二天,林枣阳还在那儿问冯厚粲题目呢,常乐言就敲门冲了进来。
一来便递了个本子给冯厚粲。
冯厚粲先是和林枣阳讲完题,才慢慢悠悠地打开了那个笔记本。常乐言等不及,直接帮她将本子翻到相应的页数。
“给——”她眼底满是期待。
常乐言昨天一回去便开始构思这篇文章该怎么写,就这么坐在座位上废寝忘食地写了四五个小时,连每天睡前准备背的单词都没碰一下。
林枣阳和冯厚粲一起看完了她的文章。
林枣阳只觉得是像杂志上会出现的,怎么也想不到写这个的人才十五岁。
“不错。”冯厚粲中意地点头。
“不是唬我?”常乐言不太相信。
冯厚粲笑了:“骗你有什么用?”
常乐言显然高兴了起来,连眼睛都亮了。
“真的吗?”她看向林枣阳。
林枣阳点头。
“耶!!!”常乐言又高兴得在原地打转,弄得被两个考试折磨得一筹莫展的林枣阳都忍不住笑了。
“但是……”冯厚粲又说,“觉得距离能投稿的水平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这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什么投稿?”
冯厚粲是看完常乐言的文字之后才有这种想法的。
“昨天看完书之后这么着急来找我,不是想给我分享一下吗?”冯厚粲说,“不如试着讲给更多人听。”
“啊?”常乐言两只眼睛睁得老大。
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两个目瞪口呆的中学生在惊讶中莫名对视了一眼。
林枣阳仿佛被一瞬间点醒。
让更多的人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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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告诉自己,如果你的稿件被人接受了,那我就去试着写一首我自己的歌。”林枣阳说。
一听此话,常乐言讶然看向他。
“什么?”
他的命运,怎么敢压在她的身上?
见到常乐言的表情,林枣阳又笑了。
“但其实——”他又道,“还没有收到你投稿成功的消息的时候,我就开始准备了……”
纵使知道结局,常乐言还是松了口气。
骗子林枣阳,胆子也太大了。
常乐言无奈地笑着,移开了视线。
然后,她听见他说:“因为,比起我自己,我更相信你。”
常乐言一定会成功,所以,他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