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立秋,整个都城都变得丧气沉沉,没了往日的热闹。
千名百姓跪在宫城门口已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为请皇上做主,杀了贺家次子,为边关五万名枉死在吞天谷的将士讨回公道。
贺家作为主帅,以贺家兵权号令将士贸然出兵,吞天谷一夜之间变成了吃人的巨兽,吞下了五万尸骨,摧毁了无数百姓完整的家。
定国大将军贺鸿与其长子贺煊命丧于图真部大汗赫连云手中,可其次子贺祁却能独善其身,苟延残喘活着回了都城,五万将士因贺家而死,贺家就应为他们负责,贺祁必须以命祭五万将士英魂!
江懋安痛心的看着这群跪着的百姓,想为贺家说话,大骂他们忘了贺家镇守边关百年的功绩。可他们又有什么错,那五万将士中也有他们的父亲、丈夫,还有他们的儿子,这百年安稳,也有他们的牺牲。
这高高的石瓦宫墙和红门巨锁拒百姓千里之外,真正错的是宫里那稳坐在皇位上的玄高帝,不知他是否心安?
贺祁若是死了,先皇赐给贺家的二十万兵权又会落到谁的手里?
江懋安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打算,不再看这群请愿的百姓,头也不回地朝皇宫走去。
卯时已到,该上朝了。
一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踮着脚替江沅湘梳着发髻,轻声问道:“小姐,您脸上起疹的地方好像已经痊愈了,奴婢去厨房拿油来把您这红药泥卸了吧?”
江沅湘摇摇头,叹口气,“先别管这些了。知瑾还在狱中,贺夫人一病不起。要你们准备的补品都备好了么?等爹上完朝回来,就一起去贺府看望夫人。”
“放心吧,都备好了,快晌午了,老爷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说完刚好看到妆匣上放着一支精巧的石榴金簪,拿起来问:“小姐,这不是贺夫人上门提亲时送您的簪子么?怎么现在就拿出来了?贺家出此变故,今日不适合戴这支吧?”
江沅湘接过簪子没有直接回她,思绪回到昨夜,想到父亲来把这簪子交给她时,说的一些奇怪的话,左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了,心也跟着咚咚打起鼓来,“珠儿,爹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我这心里发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叫珠儿的女婢安慰道:“小姐,您这是担心贺二公子呢。别担心,有老爷在,贺二公子不会有事的。”
仿佛真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般,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管家慌慌张张地呼喊:“小姐!小姐!不好了!来了好多官兵把咱们府包围了!”
江沅湘惊得“腾”地一下站起来,不小心推翻了椅子,还没看见管家的身影,那慌张的声音就渐渐呜咽着消失了。她连忙往外走想一探究竟,可刚到门口,就被面前的太监堵了回来。
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曹公公高举着圣旨,一步一步又把她逼回到屋里,轻蔑道:“江小姐,这是要去哪?皇上下了圣旨,还是接了旨再走吧?”
江沅湘看来人气势汹汹、幸灾乐祸的模样,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一屋子的婢女也还不明所以,看着自家小姐跪了下去,才都跟着跪下接旨。
曹公公看着眼前跪在自己脚下的世族小姐,脸上更是得意,“经大理寺查明,贺家吞天谷一战,实由江懋安私自插手前军事务,误导贺鸿将军出兵,才导致吞天谷一战惨败。江懋安无视皇威,罪不可赦!明日午时斩首示众!其女江沅湘被贬为奴籍,入青州官乐坊。即刻启程!”
江沅湘不可置信地看着曹公公,忘了接旨,大太监每个字都吐词清楚,可连在一起却像鞭炮一样在她脑子里炸了起来。
曹公公没有计较江沅湘的失礼,把圣旨塞进了她的手中,阴阳怪气道:“这是江阁老以先皇赐的免死令为您求来的皇恩,您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江沅湘握着圣旨,指尖发白,“曹公公这是何意?我爹尚未回府,怎可听你一面之词?”
“哈哈哈,江姑娘说笑了,江大人现已被关进大理寺,自然是回不来了。吞天谷一战证据确凿,江大人今日在朝中也亲口认罪,江姑娘还是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赶紧启程吧。”
还没等江沅湘再反驳,一众官兵已经闯了进来,把值钱的东西都抢着往外搬,十三四岁的珠儿害怕的红了眼眶,还牢牢护着自家小姐,江沅湘看着这群强盗一般的官兵,趁机把手中的金簪偷偷藏在了袖中。
曹公公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舒展的不得了,注意到江沅湘头上的通透碧绿的簪子和荷花耳坠,亲自上前扯了下来,不顾江沅湘吃痛,催促道:“来人呐,人都死哪去了?江姑娘身份贵重,抬不起脚,还不把她扶出去?”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家小姐!”珠儿奋力推开前来拉江沅湘的官兵,不小心撞到曹公公后退了几步,磕在花几上,疼得他顿时变了脸色。
珠儿看曹公公受了伤,害怕得刚想上前道歉,谁知话还没说出口,眨眼间就被曹公公一刀抹了脖子。
血溅了江沅湘满身,“珠儿!”
没了阻拦,官兵随即就把人朝门外囚车方向拉去,江沅湘还想再看看珠儿,挣扎着回头却对上曹公公得意的眼神。
江沅湘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眼神,和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珠儿。
“曹进德!你这阉贼陷害忠臣!”
曹公公得意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等等!”
官兵挟制着江沅湘停了下来,曹公公走上前,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奴才是阉贼,你爹可不是忠臣!”说着,曹公公以为江沅湘那脸上的红药泥是块胎记,又嘲讽起来:“啧啧啧,江姑娘这等容貌,去了官乐坊可要好好遮住,否则一个贱婢要是不小心吓坏了主子,被打死了,那不就辜负江大人的那块免死令了吗?哈哈哈!”
官兵怕江沅湘再出口冒犯曹公公,还不等她还嘴,就赶紧捂着她的嘴,拉了出去。
江沅湘被关进了囚车仍还在不停拍喊:“我爹是被陷害的!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放我出去!”
可是,根本无人理会她的伸冤。
几匹奔驰的骏马牵着一辆囚车飞驰在官道上,卷起飞扬的黄土,囚车里的女子发髻凌乱,满脸灰尘,衣袖和裙摆都划破了几道口子,嘴里还在坚持喃喃道:“我爹是冤枉的,放我出去,让我去见我爹。”
一旁的官兵顺手朝里丢了一块干巴巴的面饼,“行了别喊了,吃点东西。”
江沅湘虚弱的看着沾满灰尘的面饼,毫不嫌弃地捡起来咬了两口,回了两分力气朝官兵问道:“这位大哥,您知道我爹现在怎么样了么?”
“哼,皇上要给百姓和贺家做主,今日午时就要被斩首了。”说完,狱卒轻蔑了撇了一眼江沅湘,嗤笑道:“江姑娘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阁老嫡女到了官乐坊那也是供人取乐、呼来唤去的奴婢了。”一众官兵听完都哈哈大笑起来。
江沅湘无意理会他们的轻视,也根本不相信那圣旨上的东西。什么私自插手前军事务,那是大罪,父亲不会这么糊涂,怎会明知故犯?
“那您知道将军府贺二公子怎么样了么?”
“哟,自己父亲就要死了,还在担心自己的情郎呢?您放心吧,他好得很,昨日江大人刚被关进大理寺,贺小将军就被放出来了。”小兵还欲再多说,却被前方带路的锦衣卫呵斥了一番,便不再敢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