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日斩首,贺祁被放了出来。
处境反转太突然了,江沅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可她坚信自己的父亲绝不是圣旨上说的那样,但事实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救贺祁?可这是大罪,救了贺祁一人,整个江府都没了,江沅湘是在想不明白,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日头,离午时大概还剩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想到自己的父亲马上就要像珠儿一样倒下,她心急如焚,放下了贵女的傲气,祈求道:“几位大哥,已经快走出京都了,马上就要到午时,可否允我送我父亲一程?”
几位官兵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易做主,前方的锦衣卫看了一眼柔弱的江沅湘,谅她也跑不了,点了点头:“给姑娘一盏茶的时间,皇上命我等尽快将姑娘送到青州,行程耽误不得。”
“多谢。”
官兵随即打开了囚车,放她出来。
江沅湘沿着车辙的方向跪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裳和凌乱的发丝,擦干眼泪,露出了下颌那块碗口大小的红药泥,攥着藏在里衣的发簪,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暗自发誓:爹,您放心,女儿一定好好活下去,弄清楚您与吞天谷的真相,为您伸冤。
一盏茶时间到,江沅湘又被押着关进了囚车,本就是江懋安一人之错,几个官兵无意牵扯其家人,又以为江沅湘那下颌长着那么大一块胎记,略起了些怜悯之心,容貌艳丽的女子在官乐坊尚且过的艰难,更别提面容丑陋,那抽打挨骂怕是躲不过了。
那锦衣卫解开挂在马上的水囊丢给江沅湘:“江姑娘喝几口水吧,去青州还得一些时日,可别死在了路上。”
江沅湘接过水囊,囫囵咽了几口还给他:“多谢。”
刑场上,大理寺卿抬头算了算时辰,离行刑剩下不到一刻钟,江懋安跪在刑台上,闭着眼睛,面色坦然,好似只是在等待一场春雨般平静。贺祁提着一坛女儿红,来送江懋安最后一程。
昨日贺祁刚从大理寺被放出来,回了贺府就听说江大人即将被斩首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处理右臂的伤口,只交代管家向夫人报平安,自己便匆匆跑去了江府,只见昔日门庭若市的阁老府一夜之间变得断垣残壁,已经人走楼空了。
清音阁是江沅湘的闺房,他虽已和江沅湘定亲,却始终克己复礼,谨遵男女大防。没想到第一次进她闺房,却是在这种情形下。
珠儿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手臂展开还呈着保护江沅湘的模样。
她是江沅湘最喜爱的婢女,不管是出门逛街还是与贺祁约会,都带着她。
贺祁颤抖着手想把珠儿的眼睛合上,可尸体已经完全僵硬,再也动不了了。
突然想到江沅湘曾经告诉他埋在桃花树下的女儿红,贺祁找到了那棵树,也挖出了酒。
“知瑾哥哥,我爹在我们家那棵桃花树下买了两坛女儿红,说是我出嫁那日才能开封。贺知瑾,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呀?”
贺祁当时还在打趣江沅湘:“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以这么不知羞啊,嗯?”。
可心里却已经下定决心,等此次吞天谷一战凯旋,他便央求母亲去江府与江阁老定下婚期,迎娶江沅湘。只可惜,天不随人愿,造化弄人。
贺祁提着酒被拦在刑场外,大喊道:“汪大人,贺某来送江大人一程,还请大人放行。”
“贺公子真是菩萨心肠,江懋安害死了你父兄,你还愿意来送他?”
贺祁苦涩一笑:“汪大人说的有理,可今日我是以学生的身份前来送行,学生来给老师送行,还望大人能网开一面。”
大理寺卿沉思片刻便挥手屏退了下属,任他上前缓缓倒满了一碗酒,内疚道:“对不起,老师。”
江懋安虚弱的抬起头,嘴唇已经干得起皮,想起贺祁幼时,自己也曾教导过他些时日,听他唤过几声老师,可自他开始随贺将军出征后,便再也没听他叫过老师了。
后来贺府上门提亲,也是听他唤的“江世伯”,还没来得及定下婚期,他又跟着去了吞天谷,没想到如今再听他唤一声“老师”却是在这种场景下。
江懋安欣慰的笑了笑,趁贺祁喂酒时,偷偷凑上去耳语了一番。
贺祁不解这是什么意思,疑惑之余,江懋安已经喝完碗里的酒,猜出了这是他给女儿珍藏的女儿红,平静的湖面还是被掀起了涟漪,泪水漫了出来,江懋安用尽最后的全力高呼:“哈哈哈哈,好酒,好酒啊。”
余音未落,刽子手已经一刀下去。
贺祁被拉下了刑台。热血溅在脸上像被烈火灼烧了一样,火辣辣的疼,心都被揪在了一起,地面渐渐被鲜血染红,五万将士和父兄的命尚未还清,如今江懋安又以性命相救,江沅湘被贬入官乐坊,他这一生都将背负着还不清的命债。
行刑完,众人都在拍手称快,说自己丈夫、儿子的在天之灵,终于得到了安息。
甚至还有人前来抚慰他说,贺家两位将军九泉之下终于能瞑目了。
谁知道,抚慰的人之中有没有跪在宫门口请愿的人呢?
只有他,愣愣的站在刑台下一动不动,任由鲜血流过他的脚底,想拼命的嘶吼,喊出事实的真相,不是江懋安的错,他没有私自给前军献计,明明......明明是粮草不够,父亲想最后一搏才战败。
可是,事情已成定局,江懋安为救贺家,牺牲了整个江府,如今即使他说出真相也无济于事。
贺祁接过小厮递来的白布,盖在江懋安的尸体上,发誓:“我贺祁此生,必让大齐的铁骑踏平图真,亲手砍下赫连云的项上人头为你们报仇!”
黄瓦红墙,雕梁画栋,玄高帝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眺望着刑场的方向,冷笑道:“江懋安牺牲自己又如何,贺家兵权保得住这一时,保不住一世。蜉蝣撼树,自不量力,这天下大权都将是朕的,区区世家还妄想分割朕的权力,可笑至极!”
“皇上说的是,江大人...”曹公公还没说完,自扇了一嘴巴,谄媚道:“哎呦,瞧奴才这记性,哪里有什么江大人。皇上拿回贺家兵权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皇上福延万万年,大齐江山万万年都是皇上一个人的,他江懋安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江懋安女儿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皇上放心,奴才已经安排好了,江沅湘绝不会活着到达青州城,也查不到咱们身上,此时怕是已经得手了。江懋安要是走得慢些,黄泉路上怕是很快就能和女儿见面了。”
玄高帝这才放心的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自他登基以来,二十年的时间,不断在打压世家大族,剥离世家大权,集中到自己手里,江懋安百官之首,贺家兵权在握,都轻易撼动不得才留到今日,如今江懋安自己送上人头,维护贺家小儿,玄高帝只觉得他愚蠢至极。这大齐江山,皇位、权力都将是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