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月前。
“嘎吱——”
黑色的铁门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声音,扇合几下,漏出一道缝,大概30°左右的开合。
几秒后,一双泛黄略旧的帆布鞋踩出门来,简单的阔腿牛仔,薄薄的,吹扁在北风的呼啸间。
“出去好好做人!”
“砰!”
严肃凶厉的声音砸在她的耳边。
伴随着沉重的关门声。
她嗤一声,翻个白眼。
这里是洛朗市的南桥监狱,专门关押十年以上的重刑犯。
黑色的大门口,那棵长青的香樟被冬日的薄阳降下青郁,片叶染上深色的浓青,像跌青的於伤。
她还穿着来时的短袖,破破旧旧,皱巴巴的,风刮上来,狠狠一哆嗦,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细细密密泛起鸡皮疙瘩。
下意识就环抱住臂。
脖子缩了缩,漂亮的唇冷的发紫,冷白皮此刻青得有些吓人,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一个揪。
她在寒风里势单力薄,打量这座好久不见的城市。
风刮过去,刮过她裸露着的细白胳膊,那犀利的风刀刮着案板上无法动弹的鱼。
她抖了抖,因为冷,于是不自觉紧咬着唇,抬眼看向眼前的人和车。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司洛林就靠那么懒靠着车身。
清俊颀长,像清冷低调的松。
风吹得他头发飞扬,又偏爱他,不显凌乱。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气里一摊,露出手腕上一截墨翠的佛珠串。
指骨敲了敲车窗,驾驶座上的司机立刻下车,绕过车身,把一条毛毯给郗雾送去。
但郗雾不看他,她就那么看着司洛林。
司洛林走过去,从司机手里接过了毛毯。
他撑开毯子,云淡风轻看她,带嘲带调侃,还有一些拿她没办法的无奈:“一副改不了的臭脾气。”
毛毯抖落到她背后,给她披上,包牢、裹紧。
去牵她手。
指上一个冰冷的金属圆环硌到她的手,郗雾一愣,低头看。
于是看到他无名指上的银色男戒,戴在他骨节分明的指上,有一种优雅的冷感。
“这是什么?”她手指一点,眼神一瞬间变了,语气冷了几个八度。
他听到她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喉间梗塞,略沙哑。
笑了:“哦,这个啊。”
他拿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婚戒。”
郗雾一颗心顿在半空,仰头看他,满眼的不可置信,可他波澜不惊,一如往常。
北风仍旧叫嚣着呼啦,冬日里干燥沉闷的阳光稀薄,透过云层,暖不到人身上。
他云淡风轻的笑、云淡风轻地砸出一句:“我结婚了。”
她听到周围的狂风乱舞,在空中擦过呼啦的声音,如同尖酸刻薄的讽刺。
卷起她几绺黑发,缠几下,打在她脸上。
她嘴角随之扯开,凝成一股冷笑。
扯下自己身上针织的毛毯,然后一点一点团成团,速度越来越快,就像要把这燥闷空气里的氧全部点燃。
“啪!”
毛毯狠狠地甩他身上,他下意识偏了偏头,毛毯掉到地上,染一圈灰。
她手狠狠地推开他:“司洛林!你他妈给我滚!”
但他像没听到似的,撇过头来,波澜不惊的看向她。
问:“冷吗?”
但郗雾不听了,冷笑着“嗤”一声,随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但没成功,手腕被他攥住了往回带,带回怀里,下一秒毛毯被他捡起来,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再次裹回她身上。
“司洛林!”
“不冷吗?”
“你他妈少管我!渣男!”
巴掌甩上他的脸,但他手仍旧没松。
她被他抱在怀里,挣不开就继续骂:“混蛋!负心汉!放开我!你给我去死!”
“我先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
她咬着他的肩膀,拳头全部落他身上,最后再把他狠狠推开。
啪,毛毯第二次落到地上。
她两手握拳垂于身体两侧,腕上皮肤的青蓝色血管明显。
全身上下还是那件短袖与薄牛仔。
伶仃地出来、伶仃地跑走、伶仃地走入今年的十二月末。
整个人瑟缩,唯独脊背昂直。
就像冬日的雾凇,游客名单上与众不同的一道冬季菜品。
又似北极突然出现的黑天鹅,除了死路一条,不会发生任何奇迹。
好远好远的天边,城市的霓虹一簇一簇亮起,钢筋水泥里的火把如此落后……
不追,他淡定地去捡地上被她扔掉的毛毯,拍了拍上面沾上的灰,抖落进深冬干燥萧索的空气里。
氧气结了冰,让人窒息。
四周安谧,孤苦的麻雀叽喳,停在黑色的电缆上,嚎叫声梗塞低沉。
在场的第三个人终于开口:“少爷……”
“随她去。”
“来日方长。”
翌晨。
准确来讲也不算早晨。
而是上午九点整。
郗雾被一阵不知疲倦不停歇的门铃声吵醒。
她刚刚又梦到九个月前的糟心事,所以这会儿的起床气严重百倍。
一把掀开被子,就赤着脚“哒哒哒”地冲下楼。
她往猫眼里一看,一个穿着统一式制服的人,看着像是什么搬运工。
她沉了沉气,深呼吸好几下,压下心口所有因为被吵醒而滋生的起床气。
拉开门。
“你好,那个……小姐……”那人倒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个气质出尘绝艳的大美女,以致稍有些紧张。
又或是单纯被她这副光着脚刚睡醒的样子弄得不知所措。
他反复看了看手上的单子,似乎是有些纠结,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问:
“那个……”
“那个字念郗,和希望的希同音。”她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环着胸,斜靠在门边上,懒洋洋的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我是家具城的,昨晚有一位先生在我们那里订购了一些地毯,让我们今天九点钟送来,刚刚给郗小姐你打电话,没打通……”那小哥解释道。
“哦,昨晚砸了。”她懒洋洋的回忆一下,随后道。
那小哥:“……”
“姓司?”下巴微抬,她问。
想起昨晚气得没睡着,在床上躺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导致她此时黑眼圈有点重,让她看起来颇有些颓废的美感。
黑色的发丝垂到胸前,环着胸靠门而立,整个人慵懒如猫。
那小哥不像个老手,估计是个新人,还在怕生的阶段,被她看得有些脸红,急忙去看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单子,然后吞吞吐吐道:“不、不知道,那先生并没有留名字……”
她顿了顿,随后点头表示清楚了,“放门口吧,你可以回去了。”
说着朝门口处抬了抬下巴。
“可、可是那位先生说,要、要给您全部铺好。”
“哦?”她细眉微挑。
这小哥倒是颇敬业。
“要铺哪?”
小哥急忙拿起单子,蓝色的圆珠笔字迹有些晕染,他边看边念,“画室、卫生间……”
她细挑眉,“啧”一声。
“这些全不铺,其余都要。”小哥最后看了眼单子,一板一眼,照着念,最后确认似的点了点头。
她点了点头,侧身:“那麻烦了。”
说完闪身进去。
那小哥低着头,拿起地上的一摞商品,然后跟着进去,映入他眼帘的是郗雾光滑又白里透红的脚后跟,那脚后跟上还有明显的刮伤,显然是没有处理好,现在有些稍稍化脓。
可能是疼的,所以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时,刻意用前脚掌走路,又似乎强忍着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狼狈,所以走得慢,但仍旧使得她的走路姿势莫名怪异。
她赤脚踏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
虽说不是隆冬,但入秋的天气也是有些凉了,这姑娘却还是不怕冷似的光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