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音高中是东部沿海地区洛朗市的一所私立国际学校,IBO的授权校,以及CITA的组织正式校。
每年国外名校的本科录取率常年位居洛朗甚至全国榜首,藤校及综排TOP10的录取率稳定保持在46.7%,最高一次达到51.4%,国外其他名校的录取率则为100%……
水平搁全国都属于顶尖层次。
校内分两个校区,占地面积堪比一所小规模的大学,兹临洛朗大学的北西街校区。
学校分为境内部和国际部,境内部位于东校区,采取普通高考升学模式;而国际部位于西校区,授课模式则以IB体系为主,部分班级采用A-level体系。
很多人说世音高中只有三种人——平平无奇的学霸、有钱有势的学霸和有钱有势的学渣。
很多人说世音的国际部是所有学生向往的自由天堂、有让所有家长满意的教育资源。
难进、费钱、花销高,天之骄子的聚集地,踏入国际部相当于半条腿踏进了国外综排前100的top级名校。
这样的数据让太多学生望而却步,又让太多家长费劲心思把孩子送进去,好安心当甩手掌柜。
只不过半年前,郗雾还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既没有听说过、也从未想象过能进这样的名校,她只是个在隔壁省的南评私高里,混日子的学渣和平凡的油画天才。
半年前的冬,距离高一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还剩一周。
天气预报说今晚又有一场雨夹雪。
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高楼的天台上,画这个角度的城市,看着乌云密布的天,嘴里嚼着的口香糖都不大甜了。
呼出一口白雾,脖子哆嗦了一下,浑身发着抖,拿着画笔的手却稳如山。
她又逃学了。
只是所有人都不闻不问,班主任走过场似的在全班面前教训她,教导主任和校长不理不睬也不找家长。
不是他们不负责任,而是他们没有对郗雾负责任的必要。
她是个借读生,也是个美术生,还是个和学校签了合同的借读美术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郗雾不属于南评私高,对于其他学生来说,她是个沾了“艺术生政策”的光的差生。
对于校长来说,她是他花钱买来的刷奖机器。
对于老师来说,她是个融入不了集体还听不得劝的刺头。
没多少人待见她。
不是别人的错,是她的错。
因为她脾气不好,又不想和无法同频共振的人互相待见。
她很傲慢,她承认,但她懒得改。
这种感觉很孤独,至少在她这个年纪来说。
毕竟谁也不喜欢被孤立。
但没办法,作为被校园暴力的女主角,这是最理所当然的下场。
郗雾嘁了声,挤了一大管白颜料。
天台上的沥青地面扔着部手机,手机上忽然放起了一首歌:
“我的脑海里有一片漆黑的海港,那里有一座白塔,我看到一只飞翔的海鸥,从那片白塔上坠落,直直地落入了晚上深不见底的黑海……”
是白以太的新歌《听海》。
拿着画笔的手一顿,眉心锁起来,头咻地转回去,盯着地上的手机,胸口一团燥闷的气噌地升上来。
这不是她的手机铃声。
被换掉了。
谁?
她的眼睛眯起来。
听着手机上被换掉的手机铃声,眼神唰地暗下去。
歌词里这个模糊的画面再次在她脑海里重现,她自信可以只看一眼就复制出画面的整片景,唯独这个梦。
除了大量大量模糊的块面,细节的地方,她一个都下不了笔,于是那幅画终年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像一个阴暗潮湿的梦。
黑色的海浪、灰色的鸥、还有那座远海的白色瞭望塔。
梦不足以被称作回忆,但同一个梦反复出现十几年,就可以。
回忆始终模糊不清,那种整个人都被搅在一起的感觉,让心脏因为烦躁而痉挛,于是连带着整个人都开始起一身鸡皮疙瘩,十分拧巴。
她小时候溺过海,有轻微的深海恐惧症。
郗文容带她去看的一个小县城的庸医这么说的。
后来郗雾发现她对“海”和其他海产品没有太大的抵触时,郗文容又带着她去了大医院看,医生说就她目前的临床表现来说,不一定就是深海恐惧症,可能只是对某几个特定的东西或场景产生了严重的PTSD。
比如说海边白塔,比如说海鸥和晚上的海。
她小,记不得那么多区别,反正就是知道自己有病。
所以她不可能用含有白塔、黑海、海鸥这样的词的歌做铃声。
这些名词会让她想起梦里的那个场景,继而成为发病时的诱因。
她会控制不住地去回忆,是生理反应,这会让她感到极度恐慌、暴躁,压不住脾气。
可是记不起来,怎么都记不起来,于是陷入一个死循环,在这个循环运动的过程中,她胸口的那团燥气便会越积越多。
这个时候的她,只是一个被生理反应钳制的牵线木偶。
她丢下画笔,思考。
凶手不会是郗文容。
老妈虽然凶了一点,但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那还会是谁?
她走过去。
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乔火。
哦,想起来了。
她摁灭了手机。
她只告诉过一个人。
“砰!”手机被砸在墙上,碎了个稀巴烂。
声音咻然静止,于是冬日的天台只剩下寒风呼啸。
良久。
空气里划过一声淡淡的“呵”。
“噌”一声,昏茫的黄昏下,火苗苍苍,在落日下、寒风里,升起丝缕雾色冷烟。
第二天是周日,下午要回学校。
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在客厅看见了那个男人。
两人淡淡对视一眼,又平淡地交错开视线。
没有晨日的寒暄。
于是沉默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态度。
郗文容在厨房做早饭,拿出平时绝不会有的贤妻良母范儿。
她探头看了眼郗雾,一边关火一边问:“昨天几点回来的,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啊。”
“手机砸了。”
“怎么回事?”郗文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郗雾没回,径直坐到沙发上穿鞋子。
郗文容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
倒是桌上的男人说了句:“没事,我一会儿再给小雾买一个新的。”
郗雾系鞋带的手指一顿。
他昨晚留宿了,郗雾看了他一眼,意识到这点又低下头,坐在沙发上继续换鞋子。
一团软绵绵的肉忽然汪汪汪地绕到她的脚边,不住地舔她的手指。
郗雾抬起手,它就往上跳,她顿了顿,挠了挠它的下巴。
“它很喜欢你。”坐在餐桌上的男人朝她递来不冷不淡的视线。
郗雾没睬。
郗文容端着一笼小笼包出来,笑着看郗雾,“这只小狗是蒋叔叔给你买的,还不快说声谢谢。”
郗雾逗狗的动作一顿,意识到什么,站起身,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找到目标,遂看向餐桌的方向:“妈,肉包呢?”
肉包是她小时候捡回来的流浪狗,很丑,是放宠物店永远卖不出去的那种杂种,和现在绕着她脚脖子蹭来蹭去的没法比。
这只袖珍狗漂亮、血统高贵、出身贵族。
但她的肉包呢?
野狗、杂种、还丑。
非常讨她欢心。
肉包她养了十年,被她养成得又肥又乖又有灵性,咬人也只咬野男人。
比如眼前这男人,就曾是它的嘴下练习。
想到什么,郗雾笑了笑。
她记得那天是个不冷不淡的春天,也是郗文容第一次带他见郗雾。
母亲要谈恋爱。
她没有意见,这是郗文容的自由。
但不喜欢这个男人,也是郗雾的自由。
但人好像一旦到了某个年纪,就没了说“讨厌”的自由。
事实证明,郗文容觉得郗雾已经到了那个年纪。
郗雾不置可否。
但肉包不觉得。
所以见面第一天,它就对着蒋益暮汪汪叫不让他进门。
那天她很开心,然后把自己的红烧肉省下来喂了狗。
但是第二天,肉包就食物中毒了。
幸好她发现得早,及时把它送了医院。
摸着它的脑袋无奈地劝它:“肉包宝贝,你已经是一只成熟的老狗了,该学会安享晚年了,以后这些事我来做,昂?”
在宠物医生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眼神下,抱着刚打完针的肉包离开了宠物医院。
它很有灵性,之后就一直安静地待在她的画室里,安静地吃饭睡觉赏落日。
连门都很少出了,邻居家花枝招展的公狗也不知道有没有想念它。
所以大早上没找到狗,郗雾挺着急。
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在家好好待着,尽让她窝心。
等它回来,一定打它小屁屁。
顿了顿。
算了,尊老爱幼。
郗雾沉了口气,不管脚边绕着的狗如何蹭她的小腿,她又问了一遍:“肉包呢?”
这回有些不耐烦了。
郗文容放盘子的手一顿,看了眼郗雾,视线闪烁。
郗雾拖凳子的动作一顿。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而桌上的男人已经开始低头喝豆浆。
“妈……?”
“快吃早饭,吃完早饭别忘了吃药……”
“妈!”
郗雾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郗文容却不说话了。
新来的狗仍旧在蹭着她的腿,咕嘟咕嘟的豆浆声分外刺耳。
客厅忽然诡异的安静。
那个不好的预感突然疯涨。
只有软绵绵的新狗,绕着她的脚脖子汪汪汪地边叫边蹭,看出来很喜欢郗雾。
郗文容终于开口说话,只是语气里温和少了一分,命令多了一分:“雾九,来洗手吃早饭。”
“我问肉包呢?!”
“死了!”
郗文容手里的筷子直接砸在桌子上,上升的音量欲盖弥彰着她的心虚:“大早上你发什么脾气!”
郗雾胸口起伏,一股凉意从脚底缓缓升起,攥住她的心脏,拉着她坠入冰窟。
蒋益暮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巴,抬头看她,目光淡淡。
“怎么死的?”她声音微颤,强忍话锋里的颤抖,不依不饶。
“被车撞死的。”回答她的声音来自背后的年轻人。
郗雾缓了缓,慢慢转身,回头去看,一道身影压过来。
视线移向他,噤了声,拳头却越握越紧。
年轻人穿着棉拖打着哈欠,弯下腰抱起她脚边的狗,无视狗呜呜啊啊的挣扎。
一边逗狗一边撞开她的肩膀往餐桌的方向走,笑着和郗文容打了声招呼:“阿姨早上好。”
郗文容扯了抹笑,给他倒了杯豆浆,“小透起来了?喝豆浆。”
蒋透回了个无比礼貌的笑,说:“谢谢阿姨。”
但他也没放下怀里的拼命挣扎的狗,抱着捏了捏,又顺了顺,话是对郗雾说的:“你的狗被撞死了,就在小区那个十字路口,我亲眼看到的。”
“车牌号。”
蒋透看她,又看了眼自己的亲爸,笑了笑,再看她的时候,眼里有挑衅:“那我怎么记得?”
说着,似是被怀里狗的挣扎弄烦人,眉头一皱,把怀里的狗往地上随便一扔。
而蒋透“呲拉”一声站起来,椅子往后移了移,他站起身去厨房洗手。
脏死了,都是细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