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了甩手,水珠四溅。
视线瞟到厨房油烟机的油污,背着所有人,翻着白眼偷偷做了个“呕”的动作。
小狗嗷呜一声摔在地板上,站稳后,又摇晃着肉乎乎的身子朝郗雾跑去,歪着脑袋蹭着她的脚脖子。
讨好的意思过分明显。
大概养过狗的人,对于狗来说,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对于一个屋子里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它一下子就找到了最有可能对它好的“大腿”。
主人一下子就能锁定。
郗文容叹了口气,朝她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臂:“好了雾九,刚刚是妈妈不对,不告诉你是怕你难过。你蒋叔叔昨晚特地重新买了条狗回来,就是怕你因为肉包的意外难过,这是蒋叔叔的一番好意,好了听话,来吃早饭,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郗雾咽了口气,看了眼郗文容。
郗文容朝她使了个眼色。
郗雾咽了口口水,把糟透的心情暂时压下去,轻轻颤抖的手握拳,慢慢插进口袋里。
雾九,忍。
往餐桌那走,小狗屁颠屁颠跟着她,但她皱着眉,它每次往她脚上扑,她就猛得移开脚。
它扑了空,摔在地上,嗷呜一声,但是仍不放弃,打了个滚,又屁颠屁颠冲郗雾扑过去,拼命蹭。
郗雾洗了手,脸又冷又冰,低头无声地吃着饭。
很想把这只新来的狗踹开,但最后还是拿脚指头在桌下揉了揉它的肚子。
最后小狗安静地趴在她的脚脖子那睡觉。
郗雾也就不管它了。
所谓大事就是搬家,从浅岸的郗家居民楼搬到洛朗的蒋家别墅。
顺带着给郗雾转个学。
郗文容笑得温柔可人,说:“那多不好意思。”
郗雾咽了口豆浆,她这会心情不好,以至于语气也不自觉夹枪带棒:“我为什么非要转学?”
“这样方便。”回答她的是蒋益暮。
郗雾嗤笑一声:“那我的违约金怎么办?”
以她的成绩,本来上不了南评私高这样的重点高中,她很偏科,偏数学和语文,分数总是很高,唯独一门英语,永远不及格,这样的成绩考个普通点的高中也能凑合,但是绝对上不了南评私高这样的市重点。
但因为她从小美术神童的名声太过响亮,所以南评私高这所私立贵族学校才破格录取她,还是免试保送。
给的条件是学杂费全免,但是必须参加很多关于美术,尤其是油画方面的各种省市比赛。
说白了就是交易。
因为国家提倡素质教育的原因,但南评私高的唯分数论教学政策,导致音体美方面的建树惨不忍睹,所以校长频频被教育局请去喝茶。
南评私高与一墙之隔的浅岸一中又是常年对手,两校不同的教育方法让学生呈现完全不同的素质水平。
浅岸一中讲究效率论,重点培养学生的学习效率,也鼓励学生在课余有时间的情况下发展业余爱好。
但南评私高讲究时间论,用军事化的手段,强制学生进行格式化的应试教育。
但全国都在提倡素质教育,而南评私高的校长年事已高,对于教育的心态早已疲惫,根本没有动力去研究怎么把素质教育概念与实践经验相结合的教学方法,于是面对教育局施加的压力,只能狭隘的认为就是给学校增加音体美的奖杯数量,在最后的教育生涯中打个太极,好等着稳稳退休。
新时代的难题就该抛给新时代的人去解决。
怠惰的态度,却又不舍得把校长的宝座让出来。
于是受苦的便是学生。
校长的解决方案就是和一些特长生签一个合同:让他们作为借读生免试进入南评私高,学杂费全免,每年还能拿一万块钱奖学金,只要能够在高考前拿下三座任意的音体美相关奖项,就可以把学籍转进去,在本校参加高考。
而合同上的免责条款要求学生对外绝对保密,并且如果中途转学或退学,需要支付一大笔违约金。
郗雾就是这批学生中的之一。
但奖杯哪那么好拿?
不过就是吸引艺体生进校充数的手段罢了,最后真正能留下参加高考的寥寥无几,大多数因为没有完成“合同任务”而连参加高考的学籍都没有,最后只能被班主任劝着去参加高职单招。
有背景的还能花钱,没背景的只能潦草退场。
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从来是白日做梦。
当时是为了给郗文容做手术凑钱,所以为了那三万块奖学金,郗雾把自己“卖”了进去。
只是现在她的这位准继父要给她办转学,那么自然要支付一笔昂贵的违约金。
但是蒋家开酒店的,不缺钱。
蒋益暮自然有这个自信:“我会支付这笔违约金。”
郗雾不睬他,看着郗文容:“转去哪所学校?”
“世音高中。”郗文容见她问,松了口气,笑着劝她:“雾九,世音高中是很有名的国际高中,南评私高都不能比,还不快谢谢蒋叔叔。”
于是那时那刻郗雾就明白了,这不是个商量,而是个通知。
只是家长需要给孩子一个“我们在商量”的假象,罢了。
郗雾明显看穿了郗文容和蒋益暮的这一出把戏。
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可这种打着为她好实则算计她的欺骗,反而让她心里起了火。
就仿佛,她是在场唯一的那个外人似的。
呵。
蒋透倒是人模狗样的,他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只是顿了顿,随后冷笑一声,在蒋益暮和郗文容的视线俱向她不自觉投来时。
他也看着她,眼里有着明显的敌意和嘲讽,嘴巴张了张,用嘴型向她传递了讥诮:拜金女。
“啪!”郗雾的筷子猛得拍在桌子上,窝着她脚睡觉的小狗也吓了一跳,“嗷呜”一声滚到了一旁,惊魂未定地四脚朝天趴在地上。
郗文容不满,严厉的出声:“郗雾!懂不懂礼貌?”
蒋益暮看她的视线移了回去,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骂人的蒋透却在温文尔雅的低头喝豆浆。
好不乖巧。
真一傻逼!
郗雾恶狠狠翻了个白眼。
猛得站起身,木椅随着“刺啦”一声,在瓷砖上划出尖利的摩擦声,她“哼”了一声,直截了当砸下一句冰冷的话:“真他妈倒胃口。”
“雾九,你给我站住!”郗文容尽量忍着火。
小狗咬住她的拖鞋,郗雾停了脚,看着笨拙地爬上她的拖鞋的小狗。
小狗仰头看着她,伸出试探性地舔了舔她的脚。
“雾九,你有没有礼貌?”
郗雾仿佛没听到似的,仍旧盯着狗。
她记得肉包也喜欢舔她的脚。
但这只狗不是肉包。
她的肉包已经死了。
凶手肇事逃逸。
这个念头闪现的瞬间,又是一阵烦躁。
她不是喜欢狗,是喜欢那只谁都不能替代的肉包,割舍不下的是谁都无法替代的那份陪伴。
肉包走了,那她就再也不想养任何宠物了。
她在某些事情上,偏执得过分,不止一个人这么说过。
她抬起脚走人,拖鞋却被咬住。
郗文容砰砰拍了两声桌子,“我和你说话听到没有,过来道歉!扭头走人是什么态度?你的礼貌呢?!”
“文容,算了,还是孩子。”
“蒋叔叔还特地买了狗来哄你开心,你现在发哪门子脾气呢?!”
“滚开!”她猛得转身,同时把脚边的狗也震开,歪着脑袋愣愣地看着她。
整个客厅又安静下来。
她看着郗文容,看着这温馨和睦的一家三口。
心口的荒凉像撕开了一道口子,什么妖魔鬼怪都开始撺掇着毁灭人间。
最后视线停留在蒋益暮的脸上,嗤一声。
冷笑从嘴角过渡到眼睛,从句子到眼神跟着全方位发狠。
“什么鸠占鹊巢的东西。”
“郗雾!”郗文容狠狠叹了口气。
回应她的是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寒风席卷了她脸上的温度和眼泪,她一边走一边擦,最后纸巾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还要自嘲一句“就你他妈最矫情,给人看笑话”。
郗文容看着关上的门,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这丫头的破脾气真是……
嘴角尽力扯起一抹笑,看向蒋益暮、看向她要应付的人情世故。
“抱歉,我女儿脾气臭了点,她平时不这样。”
蒋益暮淡淡笑了一下,他的长相偏儒雅,以至于眼角的细纹显得他文质彬彬。
“没事,孩子嘛。”
他站起来,搂过她的肩,拍了拍。
“雾九转学的事情,还牢你多费心。”
蒋益暮沉默了几秒,郗文容的心便慌了慌。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蒋益暮慢慢扯起一抹笑:“放心。”
郗文容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只是因为莫名的心虚,导致这口气松的小心翼翼。
蒋透低着头,仿佛不存在一样。
面上无恙,心里却不住冷笑。
他喝完了最后一点豆浆,低着头翻了个白眼,站起来的时候满脸的笑容,看向蒋益暮:“爸,我去美国留学的事情……”
“车上说。”他打断他,眼带警告,同时拎起一件黑色西装外套。
蒋透没说什么,撇了撇嘴又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换了鞋,下了电梯,出门,钻进早就等在楼下的一辆黑色奔驰中。
隔壁的位置陷下去一块儿,来人对司机下命令:“开车。”
车子启动。
蒋透这才发现,他爸的怀里抱着那只刚买的狗。
“怎么抱出来了?”他看着蒋益暮,笑得讽刺。
完全搞不懂干嘛要特地买只狗去讨好一个小姑娘。
死就死了。
就一畜生。
“你妹妹不喜欢。”
蒋透的目光瞬间冷下去:“爸,我是独生子。”
蒋益暮没说什么,手慢慢摸着手中的袖珍犬,问:“不是让你昨天下午就来的吗?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喝嗨了,撞死条狗。”
小狗随着他的抚摸,在他怀里不住发着抖,一点也没有刚刚舔郗雾的精气神,甚至不住的发颤。
蒋益暮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见到司家那位太子爷了吗?”
蒋透顿了顿,小声回:“……没有,他、他压根没去!”
蒋益暮别了他一眼,眼神骂了句“废物”。
车内气压瞬间降下去。
“那褚家那位呢?”
蒋透声音又小了一点:“也、也没有,不是、爸!褚家那位贼的很,他们那种层次的少爷圈子也不好挤进去……更、更何况……”
他的声音越发小了:“干嘛一定要和宸司合作呢?投资公司那么多……”
“你懂个屁!”
蒋透瞬间噤声。
蒋益暮也懒得和他多说:“你一个大学生,还应付不了几个男高中生?”
蒋透一噎,干脆摆烂,又不死心:“反正我努过力了,我去美国的事情……”
“钱打你卡里了。”
“谢爸!”
“以后对那拖油瓶客气点,她不开心,你郗阿姨就会不开心。”
蒋透看着银行卡上的一百万,心情很好:“当然了,爸。”
蒋益暮看了眼车窗外,对司机吩咐道,“停车。”
车子停了,停在一条小巷子边,刚好挡住出口。
蒋益暮抱着狗下了车。
蒋透戴上了蓝牙,打开微信,开始约妞约兄弟。
再上来的时候,狗不见了,蒋透偏头看了眼,蒋益暮慢悠悠拿着块手帕擦着手,怀里的狗已经不见了。
蒋透咽了口口水,视线悄悄移回手机屏。
“爸。”
“嗯?”
“我会再想办法搭上司洛林。”
“嗯。”
车子开走,一条沾血的手帕从窗缝间飞出。
没监控的小巷子里,垃圾桶里露出一条狗尾巴。
墙上有一摊猩红的血,在冬日的温度下,冒着稀碎不明显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