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玉愕然。
相处了这么久,他从不知道柏洛斯有自杀的念头,或者说潜意识里以为对方之前是因为有未竟之事才法抽手离去。但仔细想想,并不是这样。
复活之术是柏洛斯二十五岁时开始了解的,在此之前还有漫长的六年时间,更别提之后他还以为自己失败了。至于帝国,在柏洛斯心里大约也就是一件遗物,比起承受永止境的痛苦来说,让位给他人后自戮其实是种相当温和的解脱。
但这种解脱对于柏洛斯来说,居然也是种奢望么。
林疏玉喉头酸楚,机械般地追问:“为什么死不了?”
“因为就是死不了。”柏洛斯干巴巴地说:“我是深渊的源头,是黑暗本身,是世界上所有恶欲的结合体。只要世界上还有人活着,就有源源不断的贪婪、嫉妒、杀欲产生。杀死我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死掉后,世界上就没有欲望了,我也就死了。”
“……你会试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那样,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柏洛斯表情空白道:“也许有一天,当我再也忍受不下去的话,可能会吧。”
林疏玉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
耳边莫名响起了二十八岁的柏洛斯那恶狠狠的声音——“我要伏尸百万,我要流血千里,我要生灵涂炭,我要让您一生的心血全部毁于一旦……”
——“可我舍不得。”
——“帝国是您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没了这个,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林疏玉以为那些话都是柏洛斯赌气时乱说的。但事实就是这样,柏洛斯必须毁掉一切才能从痛苦中得到解脱。
因为不舍,才会忍耐,才会煎熬,才会在人世间日复一日地受折磨。他还要继续和毁欲相残很多很多年,唯有在白日的梦境或是酒醉的幻影中才能短暂地逃脱。
林疏玉沉默着伸出手,用纤瘦的手臂环住了柏洛斯的身体。柏洛斯颤抖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希冀,低声问:“您是看不下去,所以才来带我走的吗?”
林疏玉看着柏洛斯的眼睛,实在法在那样的眼神下泰然撒谎。柏洛斯的神情渐渐悲恸起来,像只夹着尾巴被人踹得满地乱滚的狗。他回抱着林疏玉,近乎恳切地哀求道:“您就不能骗骗我吗,就连骗骗我也不行吗?”
林疏玉的睫毛带了点湿意,说出的话却是:“别哭了。”
“嗯。”柏洛斯胡乱应了声,擦了擦脸上的水。他眼中的希望已经灭了,自嘲般地扯扯唇角,笑容像画上去的似的:“我就知道。可现实太痛苦,我总忍不住去想那些虚缥缈之事。想多了,人也就疯了。但好像也只能这样,不然太难受了。”
林疏玉苍白道:“也没有很疯。”
“怎么没有。”柏洛斯失笑:“现在的您不也是我想出来的吗。”
林疏玉哑口言。他是对方想象出来的吗?当然不是;但他救不了柏洛斯,也不能带他走。对于这条时间线上的柏洛斯来说,他和幻觉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像前两次那样,把自己当作假象就好了。如果真的以为他存在,那何尝不是又要承受一次得而复失之苦呢。
柏洛斯摇摇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自言自语道:“算了,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要紧的是重新给你打一副棺材,现在的太烂了,什么垃圾也能胡乱碰您,呕。”说着往青年身上踢了一脚。青年已经被傀儡术操控住,连眼珠子也不转,挨了一脚后直挺挺地扑在了地上:“您说不想见血,那就不见,饶他一命算了。唉,您都不知道心疼我,就知道护着别人。”
“您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埋怨您的,您对我的好,我记得很牢很牢,没有一天忘记过。”他像困兽一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喃喃道:“这些年我受了他们多少委屈,人人都来觊觎您,气死我了。我也不是故意把您的身体单独挪出来的,实在是因为您一个人在皇陵里不安全,我不放心。但没想到就算这样他们也要来偷!来抢!真是岂有此理。这一回我要用世界上最坚固的材料,造一副最坚牢的棺材,最好和皇宫整个连在一起,不论谁来都带不走……”
林疏玉想拉他没拉住,双腿又动不了,只能看他像神经病一样边踱步边嘟囔。突然,柏洛斯的脚步一顿,蓦然惊醒般道:“哦对,您说了不想见血,差点忘了。但我实在等不了了,多一秒我都想死。我出去弄吧,委屈您在这里多等一会,很快就好。很快,我们就回宫。”
柏洛斯的话又破碎又急促,前后逻辑基本是一截一截的,说完就出去了。林疏玉看得有点懵,怔了好几秒——“最坚固”的材料?出去弄?去哪弄?
“!”这个疯子!不会又要抽自己的骨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