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此时,沈余晚睁开眼睛,长睫半垂,于眼睑处落下一片细密的阴影,她微微抿起的唇角显出几分冷淡凉薄。
方才沈辞与陈氏的对话皆被她听在耳中,沈余晚掀眸觑了眼小姑娘绯红的面颊,眼底似有一丝极浅流光隐没,情绪难明。
沈辞微抬眼看向她,倏尔展颜轻笑,殿外光影洒在姑娘并过多坠饰的乌发及素净衣裙间。
她逆着光,面容如同覆上一层朦胧薄纱,似一朵在雾气缭绕的清晨草地间徐徐绽放的艳丽荼靡,分明是极美的面容,那一瞬沈余晚却感觉脊背蓦地窜上一阵冰冷寒意,还有一丝仿佛隐秘心事被戳破的诡异慌乱。
小姑娘清透眸光中带着一丝犀利冷漠,沈余晚心口一悸,颇有些狼狈的移开眼。
她察觉到什么了?!
沈余晚的内心既懊恼却又隐隐有些期待,她想,她真是疯了,十几年后重新回到尚书府的沈辞早就不是当初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阿姐’笑容乖甜的小姑娘了。
她对她的过往经历、性情喜好一所知,小姑娘绝对不是她所表现出的那般单纯害。
可,到底是有着过往情谊存在,导致她现在对待沈辞的感观十分复杂。
沈余晚掩在袖间的手指忽地攥拢,掌心一阵绵密刺痛,长睫垂落,堪堪避开小姑娘探寻的目光。
翊王婚约,是阮氏尚在人世时为腹中胎儿向当时的皇后定下的一门姻亲。
户部尚书沈峥原配阮氏,乃是东陵郡王府的小郡主,阮南玉,金尊玉贵,娇宠一身,与当朝太后虞轻是打小的手帕交,情谊甚笃。
翊王是太后次子,凤姓,名雁生,命格特殊,体弱多病,自幼被送往苍梧山由国师教养,直到弱冠之年才被接回帝京景宣。
“君子如兰,白璧瑕。”便是说的翊王殿下。
翊王,凤雁生,当今东陵帝王凤承旭的胞弟,性情温和,待人有礼,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颇受景宣才子佳人的推崇。
沈辞归府后,在得知自己突然多一个未婚夫婿时,并未表现出过多惊异,她候在书房低眉敛目聆听着尚书的教诲,表面仍是一副温柔恭顺的闺秀模样。
沈峥并不在意沈辞这些年的过往,他高傲自负,目空一切,认定小姑娘在他眼皮子底下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他忘了,十几年光阴足以抹灭任何一个人的最初模样,管她纯善与否,再见皆是面目全非。
沈峥的幺女,沈辞,这个他厌恶且恨不能消失的女孩,死在十年前阴冷潮湿的暗牢里,而今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只从地狱深处爬回来复仇索命的恶鬼。
暗夜荼蘼,是象征着死亡的不祥之花,一如她,充满禁忌罪恶。
沈辞平日喜着一身白裙,纯净的白与她阴暗腐朽的内心形成鲜明对比,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不过是混迹在人群中的魍魉异类,不是恶鬼胜似恶鬼,而她十分享受这样的状态。
小姑娘有时会盯着自己洁白细腻的双手出神,勾起的唇角满是讽刺意味。
十指纤纤,本该簪花描眉,对镜梳妆,却做起屠夫勾当,手起刀落,银霰收束,狠辣情。
命该如此,可她偏不信这虚缥缈的命运,所以她活了下来,从炼狱般的尸山血海中挣脱出来,重回人间。
沈峥和那些狗彘不若的败类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尤且来日方长。
沈辞站在种满月白优昙的寺院院落间,远远望去似铺落了一层清雪,姑娘雪衣白裙,与之仿佛融于一体,尤显清和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