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苍穹上聚积着大片大片的乌云,细碎的雪粒夹杂着水汽在路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空荡荡的风拂过康白的面颊,吹起他散落在耳边的发丝。
晏赭的话音落下,他愣了两秒,莫名地想起上一次见到杨槐时晏赭的异常表现。
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在心中升起,康白抓住晏赭的手紧了紧,问道:“你吃醋了吗?”
说实话,康白喜欢晏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在他身上看见这种情绪。
他的情绪好像就那么多,像是一杯盏的水,就算是不够也没有更多了。
现在,这个杯子似乎在他面前慢慢地打开一条缝隙,他才恍然,原来里面有的水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一些。
康白紧张地看着他,近乎急切的想要从他的嘴里获得一个答案。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那样叫他?”
“你不喜欢吗,真的不喜欢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风向,刚刚刮过的那股风倏然返回,吹起康白的衣摆和交的黑发。
黑发缠绕着挡住了视线,康白抬手,想要拨开它们,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面前的人仿佛从天际飘来的声音。
他抬头,那声音又像是从他的胸腔中发出。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是的,我吃醋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亲密地叫他。”
晏赭的这记直球打的猝不及防,康白的大脑噌地就烧了起来,晕晕乎乎地看着他,立刻道:“那我,那我以后不跟他说话了。”
“我也不这样叫他了。”
慢腾腾的欢喜终于赶上了步伐,像是一株绚烂的烟花绽放在了脑海中,康白眼底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在迷离的雨幕灯光中格外明亮。
晏赭心底的不愉快慢慢地消散,悠悠地舒了口气,这个讨厌的杨槐终于可以消失了。
他抬手牵住康白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下他的手背。
“真乖……”
(康白:啊我死了)
这股黏黏糊糊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下一辆公交车倏然驶过。
康白不舍地松开晏赭的手,便将手机倒腾到左手,艰难地看着屏幕。
雨夹雪的天气叫车并不容易,两人已经站了快要二十分钟,还是没有人接单。
康白难免有点着急,晏赭倒不是很在意,去路边买了把伞撑在两人头顶。
“往那边走走吧,去人少的地方。”
“好。”
晏赭现在就算是说让他跑回去他也乐意。
两人十指交缠,并肩向家里的方向走去。
“晏赭——”
“嗯。”
“晏赭——”
“怎么了?”
康白甜甜一笑:“没事,我就想叫叫你。”
“笨。”
晏赭一边骂他,一边将伞往他的方向偏了偏。
康白也不介意,嘟嘟囔囔道:“等我周末歇班我们就去买车。”
“……其实我现在也没有很笨了。”
“我跟你说,我们医院有两人表面跟我好,实际上背后说我坏话被我发现了,今天他们跟我讲话我都没有理。”
“那人心眼可坏,亏我之前还帮他背过一次黑锅呢。”
晏赭:……
要不要看看自己再说什么?
还帮人背黑锅?
就这还不笨。
他有点嫌弃,又有点后悔今天晚上打的轻。
就在这时,他们俩个身边忽然经过一对情侣。
男生背着女生,女生打着伞,两人转圈圈一样跨过地上的积水,咯咯地笑着跑过。
晏赭没什么反应,正要问一问康白可不可以叫裴洛阳过来送他们回去,就见康白跟看见骨头的小狗一样,目光羡艳地看着那对情侣,从头看到尾,直到人家消失在视野里,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
“我再试一试能不能约到车。”
晏赭:……
晏赭陷入了沉默。
半响,他低头看着康白的发顶和沾湿了一点水渍的素白面颊,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他。
“我背你。”
“什么?”
康白从手机里抬起头,像是被从天掉下的一个大馅饼咣地砸到了脑袋,嗡嗡地晕眩。
晏赭声音有点奈,随着寒凉的风传进他的耳朵,霎时带起一阵剧烈的跳动。
“真的吗?”
嘴上这么问着,康白眼底已经流露出藏不住的喜悦。
他扭捏着推脱了一下:“不好吧。”
晏赭面表情地直起身体:“那算了。”
“诶诶不要不要,还是背一下吧。”
康白咯咯一笑,单手撑着伞,走上前环住他的脖颈,晏赭挺腰,顺利地背着他起身。
好新鲜的感觉。
熟悉的味道传进鼻子,手臂下的温度温暖炙热,康白开心地不行,举着伞挡在两人的头顶。
“少爷,我好开心啊。”
康白低头,亲昵地在他后颈上蹭了蹭:“真的好开心啊。”
晏赭嘴角轻轻一勾,慢条斯理地道:“小狗。”
康白低头,唇瓣擦过他的耳垂,红着脸小声道:“汪汪。”
怎么会这么可爱?
妈的,想硬。
晏赭暗骂一声,正要加快步伐,就在这时,康白突然惊喜道:“打到车了!”
他想从晏赭身上跳下去却被他拦住。
“等车来再下去。”
康白嘿嘿一下,低头吻在他的后颈上,软软地道:“好——”
温情默默流转,在冰凉的雨夜温暖着两个人,康白低头小声地跟晏赭说了会儿话,一辆悍马便打着灯光从对面转过来。
晏赭看着熟悉的车牌号,微微眯了眯眼睛,心底了然。
康白一边对车牌号一边哇塞一声。
“开这么好的车跑滴滴啊。”
他嘟囔一句:“这人好奇怪——”
怪的尾调还没说完,副驾驶的车窗就摇了下来,裴洛阳的俊脸顿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嗨喽——尾号6666的顾客?”
康白:……
康白低头看晏赭,晏赭慢悠悠地道:“我发誓,不是我叫来接人的。”
是真的没叫他来接,单纯就是去处理一下医院那两人的后事而已。
康白:……
裴洛阳嘿嘿地笑着下来给两人开门。
“小白你看你,小心眼了吧。”
“虽然我有钱,但是也不能坐吃山空啊,下雨天出来跑个车挣点外快多好。”
康白语,从晏赭背上跳下来,“这点钱不够你一条烟的。”
他先上车,紧接着是晏赭。
裴洛阳回到驾驶座发动车辆:“你这就肤浅了,能省则省懂不懂?”
康白偏过身子,老大的地方非要跟晏赭挤在一起。
“我还生着气呢,你不要跟我讲话。”
“三年了,康小白,你这心眼忒小。”
康白怒:“你心眼不小,你和我最讨厌的人当朋友。”
裴洛阳委屈:“可是我的心一直站在你这边呀。”
康白:“我才不要你的心呢,我不稀罕……”
“那时候他真的有点可怜。”
“那你为什么要背着我,被我发现还要狡辩……你跟我说难道我不能理解嘛?”
“苏朗不让我说的……”
“你看你还是听他的”
“我们已经没有联系了,小白你信我啊,咱俩肯定最好了。”
“你就给我画大饼吧。”
……
晏赭本来不是很清楚康白为什么和裴洛阳生气,他当时出差,回家的时候就看见康白在书房一边抹泪一边写信。
他走过去看了看,信纸的第一行端端正正的写着:绝交信。
晏赭:……
瞬间就失去了探索下去的欲望。
悍马鸣着车笛超过一辆辆车,晏赭靠着车门,一手揽着康白的身子,一边听他俩幼稚极了的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直到现在才慢慢地明白了。
这事,还得从长说起。
有一年放暑假,康白在家闲了几天,晚上跟着同学出门逛夜市的时候偶然淘到一本书:《如何攻略成功男人
康白翻了几页,大为惊叹,默默地将它藏到床头柜里面,趁着晏赭不在就开始研究。
他至今都不知道晏赭的卧室里有监控,所以当晏赭在监控中看见这本书的名字的时候是真的非常语。
康白研究了几天,总结出攻略成功男人主要靠两步,一步是抓住他的胃,一步是不给他看见别人的机会。
高材生康小白一想,这不简单,他以后只要天天粘着晏赭,然后再跟张妈学学手艺,这不就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打定主意,康白便去央求晏赭带着他一起去公司。
晏赭忙了一天,享受着暖烘烘的小情的贴身按摩,脑海里想象了一番在办公室的纯黑色的大书桌上酱酱酿酿的画面,最好还要给什么都不穿的康小白打个领带,一时没有坚守住,神志不清的答应了。
结果去了没三天,康白就呜呜地哭着跑回来了。
这可给徐叔急坏了,坐在沙发上不知如何是好。
裴洛阳也气势汹汹地道:“小白,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去揍他。”
康白抽噎一下,道:“少爷……”
裴洛阳:……
裴洛阳沉痛地坐下,道:“小白,忍忍吧,有啥事是不能忍的,以后有机会的。”
康白呜呜地道:“没有以后了呜呜呜……”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道:“他,他要结婚了。”
“什么??!!”
徐叔和裴洛阳一脸震惊:“你说啥呢?”
康白梨花带雨地抬头:“真的,我听阿泽说的,他叔叔给他安排了一个联姻对象。”
“下个月就要订婚了。”
康白撑着身体起来,“我要离开这里,我现在就要走。”
“诶等等等……”
裴洛阳赶忙拉住他,心底大为震惊。
“这么重大的事少爷怎么没跟我说,不应该啊,你是不是听了。”
康白摇摇头,道“我亲耳听见阿泽跟别人说的。”
裴洛阳心底突然紧了一下,一个模糊的想法在脑海里闪过。
“你等等,我问一问他。”
裴洛阳掏出手机拨电话,打了半天没人接,明明康白回来之前还在办公室跟人说闲话的裴泽现在就忙到只能“抽空”发个短信。
“怎么啦哥,我现在有点事,一会儿打给你。”
“妈的。”
裴洛阳暗骂一声,回他:“用不着,现在不接以后你也不用接了。”
那边顿了一瞬,裴泽的电话立刻回了过来,裴洛阳看也没看直接挂断。
他又换了两人问,问的人支支吾吾,谁都不敢说。
裴洛阳摩挲着手机,心里琢磨着,这件事晏赭没跟他说估计就是怕他嘴漏告诉小白。
而起,裴洛阳不悦地眯了眯眼,裴泽什么时候还会在背后说晏赭的闲话了,绝对是故意的。
他低头安慰康白:“小白,先别急,咱们等少爷回来亲自问问他好不好。”
康白实在是太伤心了,脑子一阵阵的发晕。
徐叔也跟着说:“没事,如果是真的少爷就做的太过分了,怎么还跟洛阳似的呢。”
裴洛阳:“……这个时候还要拉踩我?”
徐叔最看不惯地就是裴洛阳乱搞男女关系,苦口婆心地劝他:“你这种行为,搁到我我们那时候,都得是流氓罪。”
裴洛阳:“……我不敢了,我以后都改还不行嘛。”
话音落下,三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同时长长地叹息一声。
“太过分了。”裴洛阳道。
“太不应该了。”徐叔道。
康白抽噎两下,心底一阵茫然。
他绝不可能留在这里当个小三,如果是真的,他是一定要离开的。
裴洛阳提议:“等他回来我们一起谴责他吧。”
徐叔道:“是得跟少爷说说了。”
康白弱弱地接上:“……可是我不敢。”
裴洛阳:“……其实我也不敢。”
徐叔:“……”
唉——
三人又叹了一口。
裴洛阳按掉了裴泽打来的第三个电话,抬头:“这样吧,咱们三个一起,法不责众嘛,咱们三个人可以了我觉得。”
徐叔道:“是的,三对一。”
康白:“……好吧,那你不要像之前那样出卖我们。”
裴洛阳不满:“怎么会,上次是意外,他喊我全名了,那很可怕的。”
“行吧,咱们三个说好了,谁都不能先服软。”
“行。”
晚上,晏赭出来的比平常早一些,因为听见下面人说康白中途就跑回家了。
别又是受什么人的欺负了。
他大步下楼,司机早早地在前方为他开门,走到停车场的时候,意外看见裴泽也在。
“少爷。”
裴泽面色有点白,站在车前,恭敬地道:“我找洛阳哥有点事,方便搭您个便车吗?”
晏赭微微眯了下眼睛,示意司机将车钥匙递给他。
“那你开车吧。”
晏赭直接给司机放了假,弯腰上车。
改装后的悍马性能极好,不一会儿便穿过涌动的车流,飞快地向家里驶去。
宽敞的车内一片安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走了一段路,恰好是红灯,裴泽停下,低头看着手机微微失神,晏赭突然开口:“裴泽,挂饰没有摆正。”
裴泽侧头去看,那是一个福字吊坠。
福字是裴洛阳早些年去寺庙里求来的,磕一个头求一个。
晏赭和他的每辆车里都挂着这么一个福字,大概几十个。
吊坠是挂起来的,怎么会摆不正呢。
裴泽声地拨动了一下吊坠的红色穗子,心里瞬间了然。
摆不正位置的是他,晏赭知道他上次动的那些小手脚了。
“少爷……我知道了。”
他嗓音有点哑,并没有嘴硬的反驳,而是老老实实地道歉。
反正只是昧了点钱,晏赭也不缺这些,顶多口头警告一下。
果然,身后的晏赭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下不为例。”
裴泽低声道了一句是,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
“自己留着吧,前几天给洛阳买了新车,就当是给你补上了。”
红色的数字沉默地跳转,绿灯亮起,映在裴泽满是冷意的眸底,他声冷笑一声。
虚伪的公平。
到了家门口,裴泽下车为晏赭开门,自己站在车门前没动,晏赭走了两步回头见他没动静,疑惑地挑了挑眉。
裴泽解释:“少爷,洛阳哥好像生我气了,我就在外面等等他吧。”
晏宅其实也有他的房间,只是裴泽十六岁之后就再也没住过,只有在逢年过节喝多了开不了车的时候才会留下睡一晚。
晏赭向来懒得搭理他俩的小矛盾,抬脚进了家门——进去就看见那三人小学生一样地端坐在沙发里。
晏赭:?
三个人听见响声,齐齐地看过来,然后瞬间一同转了回去。
晏赭:???
晏赭停在门口,蹙着眉头喊了一声:“康白?”
夹在两人中间的康白条件反射就要起身,被徐叔和裴洛阳拉住,硬生生地又坐了回去。
晏赭:“……”
见着康白不动,晏赭也没说什么,自己换了鞋子,随手将大衣脱下递给身后的保镖,然后迈步进来。
沙发上的三个人还是没动。
晏赭看了两眼康白,见他没什么事便转身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道:
“裴洛阳,来一下。”
裴洛阳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又被康白捏着衣角拉住。
“说好的,大家说好的。”
裴洛阳犹豫两秒,咬牙坐下,屁股像是着了火一般扭来扭去。
晏赭慢慢地意识到什么不对,停下脚步,站在楼梯的台面上声地看着他们三个。
半响,他慢慢地压低声音:“徐叔,裴泽回来了,跟张妈说今天晚上多做一份饭吧。”
“好的少爷。”
徐叔蓦地起立,冲着晏赭的方向微微弯腰:“我这就去。”
康白&裴洛阳齐齐瞪大眼睛:?别太离谱
徐叔饱含歉意的看了他们两眼,转身走向了厨房。
康白&裴洛阳:……
两人互相看看,正要再僵持僵持,就听见身后的晏赭轻轻地敲着栏杆。
哒,哒,哒。
清脆的声音仿佛死神走进的脚步。
下一秒,晏赭轻飘飘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我数三声。”
声的最后一个音落下,沙发上的两个人唰地站了起来,裴洛阳抬脚就往他后面奔:“我来了我来了少爷,哎呀多大点事,怎么还数上数了……”
康白也慌慌忙忙地跑向跟着晏赭回来的保镖。
“啊呀,这不是少爷的衣服吗,快给我吧,我去给他放好……”
晏赭收回了手,冷眼扫他们一眼,冲着康白抬抬下巴,冷声道:“回屋去。”
说完便带着裴洛阳往书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