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刺目的远光灯中挣不开眼睛的裴洛阳，在那零点几秒的反应时间内，猛地向右扳动方向盘。
砰地一声巨响，汽车撞开国道的围栏，摧枯拉朽一般的冲了出去。
大棵大棵的树木拦腰折断，哑光的黑色跑车滚了两圈，轰然落地。
车身经过非常严苛的加固，子弹打上去都只能留下轻轻的弹痕，这样滚下去除了车头撞烂一点，竟然也没出现凹陷。
车内几人大都恙，只有晏赭。
刚刚晏赭坐到副驾后面拉着裴泽，一时没有系好安全带，翻滚而下的瞬间抱住康白，双手护在了他的脑后。
落地的时候，康白听见一声可怖的闷响，那是晏赭的头撞在车门上的声音。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康白剧烈地哆嗦着，掏出手机颤抖着要报警。
啪。
一双冷白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晏赭的声音低哑沉闷：“……别报警。”
他有几秒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紧紧地握着康白的手腕，等待视线的恢复。
裴洛阳和裴泽几乎是车落地的瞬间就跳了下去，借着车身的抵挡飞快地冲着坡顶射击。
陡然冲出来的车本来预计好了位置，岂料目标拼着翻下去也没有往左拐，司机撞了个空，脸色阴沉的走了下来。
他们总共三人，刚刚走到坡顶查看情况，一声砰的巨响就在下面炸开。
噗——
鲜血飞溅，三个人立刻倒下一个，另外两人，连忙趴下，借着地势遮挡举枪射击。
砰砰砰——
高速旋转的子弹打在车身上，崩裂出绚烂的火花，裴泽翻身，瞬间移动到一颗树后，砰地解决掉了第二个人。
只剩一个了，裴洛阳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借着车身抵挡，飞快地绕到后面将晏赭和康白拉了出来。
那一下撞的不轻，晏赭晃晃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他冷然地抽出腰后的枪，耳朵轻轻颤动，“别拖，后面还有人。”
裴洛阳瞬间响想起打中轮胎的越野，低低地嗯了一声，刚想冲出去，便被晏赭按住了肩膀。
“我来。”他声音非常低，眉目间凝着一团冷气。
裴洛阳和裴泽穿的都是亮色的衣服，只有他是黑衣。
昏暗的夜色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晏赭像是一道声地黑影飘了出去。
仅剩的那个人已经退回了车边，不再冒险，等着大部队的到来，同时低头快速地对着手机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秒，一道子弹倏地穿透车底，砰地射进他的腿中。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而后倏地安静下来。
.
五分钟后，那辆越野车中的人终于赶到现场，环顾四周，只看到了自己的车辆横在路中央，两具尸体倒在道路一旁，他们没有冒险去看，扭头看见自己车的后面伸出一条腿，一边呼唤着同伴的名字，一边迟疑地走了过去。
那条腿不断地挣扎着，最前方是个退伍兵，就差一步的时候突然顿了顿，从身后招招手，排在第二的光头立刻小跑上前。
光头转过车身，一眼就看见自己人被绑在原地，嘴上塞着一团破布，拼命地眨着眼睛。
光头松懈下来，冲着特种兵挥挥手，上前一把扯过他嘴里的布条。
但紧接着，光头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因为眼前的人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
“快跑！！”
但是已经晚了，下一秒，凌空中倏然飞出几道子弹，砰砰砰地打在汽车的油箱上，剩下几人转身就跑。
轰——
一声巨响，冲破天光的大火拔地而起。
来不及离开的几人瞬间被爆炸掀飞，伴随着皮肉磕到沥青地面的闷响，狼狈地摔倒在地。
不远处，裴泽从裴洛阳的肩上跳了下来，落地的瞬间身体僵了一瞬，裴洛阳很自然地回头搀住他。
晏赭低头看了眼手枪，就剩最后一颗子弹了。
他沉着脸，手里紧紧地握着康白。
“你就在这待着，哪也不要乱走。”
晏赭神情绷紧到了极点，他撩开康白的碎发，摸到一手湿冷的汗液。
“听话，一定不要乱走。”
康白眼底涌出了泪水，神情满是惊惧，他颤抖着点点头，蹲下抱住自己。
晏赭沉沉阖了下眼睛，冲着另外两人点头，三人一同冲了过去。
那场爆炸并没有让太多人失去行动能力，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配枪，除了那个退伍兵和一个黑衣人，他们两个反应极快地想要掏枪，却被迎面而来的黑影一脚踢飞。
场面霎时混乱起来，几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一把枪转着弯落在康白的眼前。
康白此刻已经控制不住颤抖的手，今天晚上发生一切都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很难想象晏赭一直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
终于，犹豫了几秒钟，康白猛地抬手，将眼前的手枪抓在了怀里。
上面的缠斗越发激烈，裴洛阳几乎以一敌三，那是康白从没见过的样子。
他像是一只凶悍的野兽，显露着獠牙，一拳下去鲜血飞溅。
惨痛的哀嚎随之响起，康白颤抖着眼皮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目光牢牢地锁在晏赭身上。
晏赭脸色苍白，身上挨了好几下，雪白的刀光一闪，伤口便噗地刺出血来。
康白心急如焚，握紧了那把枪，脑海中蓦地回想起当年晏赭教过他的，开枪的方式，他颤抖着上了膛，手指勾在扳机处，声地眨眼。
又过了几秒，晏赭挣脱了那人的双手，握着他的手腕回刺，噗地刺进胸口。
那人不动了，康白的手指才渐渐缩了回来。
鲜血流了满地，除了裴洛阳，剩下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裴泽最甚，他本来就不精通这些，被人揪住脑袋，砰砰地砸在地上。
身后的裴洛阳杀红了眼，不顾身边缠着的人，猛地冲了过去，一头撞飞那人，抬脚踩着他的喉咙，狠狠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穴处。
放下来的裴泽毫动静，裴洛阳想要去查看他的伤势，身后的人却又追了上来，他躲闪不及，被人一刀刺穿肩膀。
满天的剧痛袭来，裴洛阳咬牙闷哼一声，带着利刃在身体里扭了一圈，对准那人的头颅撞了下去。
咣当。
骇人的闷响过后，那人软着身子倒下，裴洛阳吐出一口血沫，捂着胳膊面色苍白地头看了看裴泽。
昏过去了，身上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他稍稍放了点心，起身过去帮助晏赭。
晏赭那边的人数最多，这些人的唯一目的就是他。
裴洛阳忍着伤痛，鲜血散了一地，捞起晏赭的手枪，砰地打死了其中一个。
子弹彻底没了。
晏赭额头上冒着冰冷的汗，后退的时候突然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下，就在这时，身前的那个人，就是刚才那个退伍特种兵，他被爆炸炸碎了半边衣服，身上到处是可怖的烫伤。
多亏在特种部队摔打多年的耐劲忍耐下来，活到现在，他看准时间，倏地扑了上去，横跨在晏赭身上，举起闪着寒芒的利刃，狠狠地刺了下去。
“晏赭！！”
“少爷！！！”
急呼声骤然响起，康白瞳孔猛缩，瞬间从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
裴洛阳被那两人拦住，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刺了下去。
咔——
骨肉碰撞的闷响传来，危在旦夕的一瞬间，晏赭猛地睁大双眼，抬手顶住了那人的手臂。
锋利的寒芒离他的眼睛只有几厘米之远。
晏赭拼尽全力，死死地挡住他，额间的冷汗如雨，面色苍白透明的好似一张纸。
身体紧紧地绷到极致，退伍杀手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地往下压着。
明明只有几秒钟，却仿佛拉成了半辈子那样长。
不远处的裴洛阳疯了似的挣扎，康白站在原地，甚至能听见晏赭冷汗落地的声响。
他缓缓地举起了枪，颤抖着对准那人。
一旁的裴洛阳看见康白，瞬间大喜。
“康白，开枪啊……”
“康白，快开枪！！！”
“快！！”
康白却不知道为何迟疑在了原地，裴洛阳由喜转怒，大吼着，转身打掉杀手的牙齿，抬腿就往这边冲，却被那人抱住双腿摔在地上。
“康白，你他妈在干什么！！！”
“不……不要……”
死亡边缘徘徊的晏赭突然开口，“别开……”
“康白！！！！开枪！”
交的声音倏地没入耳中。
一瞬间，过往种种飞速驶过，走马观花一般的倏然闪过，数的时光碎片凌乱地穿过记忆长河，最后落在了康白十三岁那年，站在瓦白的教学楼顶。
微风吹拂过苍松的杨树，树叶哗哗作响，头顶掠起一只鸟雀，他迎着春光抬眼，看见身着白衣的黑发少年，冷淡而漠然地望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晏赭更重要了。
砰——
康白颤抖的手奇异般地冷静下来，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子弹飞驰而过，在这样短的距离，却并没有打中杀手。
最后一秒，晏赭悍然发力，带着那人向旁边滚去，子弹倏地落在他身后的水泥地面。
饶是退伍兵也没想到这人怎么会在最后一刻救下自己，他分了一瞬的神，然而就是这一瞬，死神已经咆哮着冲来。
晏赭握着他的手腕，带着刀刃猛地反刺进了他的胸膛。
噗嗤——
滚烫的热血流了满脸，晏赭剧烈地喘息着，没有任何的犹豫。
“把枪给我。”
来不及多说什么，晏赭摊开手，康白抬手就丢了过去，怔怔地站在原地。
砰砰——
最后两枪，裴洛阳身前的人倒了下来。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满身是血的裴洛阳瞪着血红的眼睛冲了过来，凶恶地抓起康白的衣领。
“刚才为什么不开枪？？？！！！”
“为什么要犹豫，你知道犹豫的这两秒，差点害死他吗！！！！”
“他才刚从医院出来！！”
“你知道他付出了多少！！才从医院活着走出来吗！！”
空气刹那间安静，仿佛成为凝滞的固体，让所有人都法呼吸。
“你……你说什么？”康白瞳孔猛缩，全身颤抖起来。
倒在地上的晏赭眼前发昏，强撑着站了起来。
“裴洛阳，松开……”
裴洛阳不松。
康白愕的站在原地，眼泪顺着眼角大颗大颗的流下，他反握住裴洛阳的手，苍白的手臂上透出青蓝色的血管：“你什么意思，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晏赭抬手搭在裴洛阳的手臂上，怒斥道：“松开。”
裴洛阳面容犹怒，但是缓缓松开了手指，康白双腿一软，瞬间就跌倒在地。
晏赭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像是刀割一般，他蹲下来抱住康白。
“没事了，没事了。”
“晏赭，你之前到底怎么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康白崩溃似的哭泣着，抬手抓紧晏赭的衣襟。
“没事没事，我没事的，不要哭……”
晏赭满眼心疼，抱着康白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我什么事都没有，不要害怕。”
裴洛阳没什么表情，转身捂着伤口奔向裴泽，检查着他的伤势。
等他将裴泽抱过来的时候，只剩了晏赭一人站在原地，康白已经镇定下来，远远地跑到翻下去的车里找医药箱。
晏赭沉默地站着，问道：“裴泽怎么样？”
裴洛阳摇摇头：“昏过去了，得尽快送医院。”
晏赭点点头，目光始终看着康白。
裴洛阳将裴泽放到车前靠着，忍不住站起来对晏赭道：“少爷，康白他实在是……”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裴洛阳捂着打偏的脸，满脸的震惊。
这是晏赭第一次打他耳光。
裴洛阳一瞬间似乎被什么冲昏了头脑。
“少爷，你这也要向着他吗，你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连敬语都不用了，可见裴洛阳有多气愤，可是下一瞬，晏赭就猛地拽起了他的领子。
“裴洛阳，他是医生，你让他用救人的手去杀人，我看你他妈才是疯了呢。”
冰冷的萧瑟的风从天际吹拂而过，身上的伤口缓缓地停止流血，似乎要在这寒冰一般的天气中冻住。
裴洛阳倏地睁大双眼，晏赭眼底一片血红，映衬着面容更加苍白。
余光瞥见康白拿着医药箱往这边赶，晏赭猛地松开了裴洛阳的领子，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平缓下来。
“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本来连这些都不应该遇到。”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半响，急促的喘息越来越近，裴洛阳低下头，声音很低地开口：“对不起。”
晏赭没说话，转身去接康白，伸手将他从坡顶拉了上来。
康白提着医药箱，从来没如此庆幸自己学的是医，他闷着头掠过晏赭：“裴洛阳伤的得最重，我先给他看看。”
摊开手准备接受治疗的晏赭：……
裴洛阳坐在裴泽身边，看着康白直直地向他跑来，还有一点意外。
“把衣服脱掉，我给你简单的缝合一下。”
拿到医药箱的时候，康白都愣了一下，这大概是裴泽专门为外伤准备的，连吗啡和杜冷丁都有，甚至还有缝合用的针线。
“你这个太严重了，一会儿回去必须去医院。”
一沾上这些事，康白仿佛瞬间变了个人，比的冷静和镇定，抬手撕开他被血糊住的毛衣，低头拿着碘酒擦拭干净。
裴洛阳只能看见他的发顶，半响，心里突然一酸。
“小白，对不起。”
康白的动作顿了一下，道：“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是担心晏赭。”
裴洛阳的理智渐渐恢复，心里难受的要死：“我刚才太冲动了。”
“少爷说的对，我把这件事想得太容易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光是一把枪，都让人心底发寒，更别说让人拿着枪去杀人了。
康白摇摇头：“这不重要，我也很后怕，当时太危险了，我应该早一点开枪的。”
裴洛阳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康白的肩膀。
“对不起……我太难为你了。”
他说完，两人同时长长地叹息一口气。
康白擦了下眼泪，说：“我其实真的很害怕，你看我的手还在抖。”
说完，他举起手，在裴洛阳的目光下，苍白的手上还带着血渍，细微地颤抖着。
裴洛阳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不然缓一缓再给我缝？”
康白诚恳地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你忍着点就行。”
裴洛阳：……
裴洛阳：“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