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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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第三天。
今天,是他们闯入这片山林的第三天,师徒几人俱是筋疲力尽。悟空也腾云看过,明明往西两百里就是镇子,却怎么,就是走不出去?
他们往西,再往西,却还是在林中,兜圈子。
“悟空,可是有妖怪作祟?”
悟空摇摇头。这岭上一片大好风光,分明不是什么妖邪之地。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又让他觉得,这里实在是诡异。
第一天,他不耐烦,想着使个缩地法越过这鬼地方也就罢了,不料论怎么念咒,兜兜转转,依然回到原地。
第二天,他悬在半空观察路线,打算指点师父师弟西行,不料他甫一飞起,那白雾就愈发浓重,哪里还看得出人影。
第三天,他一个筋斗飞上天去,想求个破解之法。谁知天宫的人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灵山的人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珞珈山的人不说话,也只是看着他笑。
末了,他捶地唤山神,依旧人应声。
天色将晚,日薄西山。
八戒忽然叫道:“师兄,我有个办法!”
***
八戒的“好办法”,就是让大师兄在天上牵绳子,他们在下边扯绳子。绳子往哪儿飞,他们就往哪儿走。
“不行。”悟空否决,“这里太不安全。我看不见你们,谁知道走到一半,下面牵着的还是不是活人?”
八戒语塞。
沙僧却突然开口——
“吊着。”
悟空诧异:“什么?”
“既然师父不能飞,又不能牵,那不如把师父绑起来吊在师兄的棍子上。”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大师兄你就扛着棍子,在上面飞,不用太高,能看到出路就行。我和二师兄在下面托着师父,一来能为你省点力气,二来我们跟着飞,也不至于走丢。”
三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办法。悟空扭头看看师父,只见他正倚靠在树下,闭目存神。
此法未必行得通,却不得不试。
这几天的确辛苦了些。那白净的脸上,满是倦意。
悟空正定定瞧着,就听八戒道:“白马呢?”
他随口应道:“那白马是西海龙王之子,自然也会腾云。咱们只管飞咱们的便是。”
“不是,我是说,白马哪儿去了?”
悟空的脑子卡顿了一下。
“大师兄,白马不见了。”
***
更为棘手的问题来了。
白龙马不见了。
与其说是丢失坐骑这件事令他们心烦意乱,倒不如说,是另一件事,更令他们担忧。
他们不记得上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白马的存在感太低,他们遍寻记忆,也法搜刮出它的身影。就连一向以记忆力优越著称的师父,竟然也不记得这几天,有没有骑马。
悟空咬咬牙,狠心道:“走,先把师父送出去。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回来找马。”
它若是有本事,一时三刻也不会死。若是没本事,眼下怕是已经死了。
而正当他们收拾好行李,准备按照计划绑住师父时,沙僧也不见了。
此时已入夜,林中淡淡的雾气依然没有消散,是以,月光也不那么清亮。
“大师兄……”八戒颤抖着说,“这山里,有妖怪。”
悟空不作声。
八戒又说道:“这山,就是个吃人的妖怪。”
这山成精了。
它先吃了白马,再吃了师弟,下一个就是自己,再下一个,就是师父。那猴子……
那猴子命大,应该没人能吃得起。
“或许,是这林中的雾气有古怪。”唐僧突然开口。“起初,我还以为,是我们误入了哪位高人的迷阵,现在看来,或许是雾气本身会使人混乱。我们被困了三天,这白雾就起了三天。”
八戒问道:“那师弟和白马……”
只听得唐僧一声叹息,缓缓说道:“我只怕,这白雾非雾,而是瘴气。倘若如此,我们师徒几人不仅缘求得真经……要不了多久,更是尸骨存了。”说罢,自顾自低泣起来。
悟空原本焦躁得很,唐僧这一哭,竟似在他心头淋了场雨一般,将那急火统统扑灭。他忍不住伸手去揽过师父,轻轻环住肩膀,道:“师父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这白雾若是毒气,咱们早该觉得不适。如今,不是也好好的么?”
唐僧沉吟了一会儿,也觉得这话有理,于是“嗯”了一声,又说道:“悟空,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逃出去,再做打算。”
“那先委屈师父了。”悟空拔根毫毛,吹了口气,变作一捆长绳,将师父牢牢捆住,又吊在金箍棒上。又叮嘱:“八戒,看好师父。”
人应声。
悟空心里一咯噔。
万籁俱寂,连虫鸣都停息。悟空迅速收了绳,将手牵住师父,又试探着叫了一声:“八戒?”
师父想必是害怕得紧,手心微微渗出一层汗。
“二师兄,大师兄叫你呢。”
暗处,传来沙和尚的声音。
***
孙悟空一夜未眠。
唐僧也一夜未眠。
沙僧突然回来后,就好像忘记了他消失过一样,一切如常。被他这么一叫,暗处也传来八戒的声音:“来了,猴哥。”
孙悟空牵着师父的手还未撒开,他察觉到,师父的身体正微微战栗。唐僧捏了捏他的掌心,颤抖着开口道:“天色已晚,还是歇下,明早再赶路。”
于是,一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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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
第四天,干粮已所剩多。这山中结果子的树没有几棵,这几天,差不多被摘了个干净。
更不妙的是,悟空发觉,自己的记忆正在淡化。截至现在,他已想不起,在踏上这个鬼地方之前,发生过什么。
唐僧亦如是。
他们只是向西走。
前去探路的沙僧一路小跑回来,脸上难掩喜色:“师兄,师父,前面有人家!”
天绝人之路!
悟空当然知道,这人家出现得太过巧妙,未必是什么好去处,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了。他扯住师父不敢撒手,亦叮嘱师父,不要去骑那匹突然回来的白马。
个中古怪,难以言说。
同时,他也法辨别其他人的变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这鬼地方所致。
只能牵好师父,便罢。
***
入眼是一处素净的宅院,于遮天蔽日的老树中深藏。怪不得他先前从未发现,这宅子实在是隐蔽。雾气已渐渐稀薄,日光透过树木的间隙斜斜打下来,身上堆叠着斑驳光影。
八戒,沙僧,和白马,也适时地消失了。
悟空与师父深深对视了一眼,径向大门走去。
朱红大门浅浅开了个口,似乎是在等待客人的到来。唐僧轻叩,叫门。
意料之中,人来应。
“得罪了。”悟空低语一声,自耳中摘出金箍棒,轻轻顶开院门。打眼瞧见,正厅之上,供着一幅观音像。
唐僧惭愧:“是为师思虑太多了。想不到,这也是一户向善的人家。”
悟空冷笑道:“拜观音就一定善心么?师父别忘了那观音禅院。”
唐僧奈笑笑。
行到近处,这才细瞧。那画上的观音笑靥如花,与寻常观音像相比,倒是少了几分端庄,多了几分烟火气。
“两位长老久等了,是我有慢尊客。”
循声回望,只见院中缓步行来一个女子,那女子正当妙龄,笑意盈盈,怀中却抱着一篮子笔墨纸砚。
悟空背上出了薄薄一层冷汗,这女子步子甚轻,走起路来悄声息,好似女鬼一般。他凝神静观,这女子却并黑云罩顶。
她不是妖怪。
只见唐僧悠悠还礼:“贫僧携劣徒擅闯贵府,女施主不责怪小僧已是万幸,哪还有……什么怠慢之说。”
女施主别过脸去,莞尔一笑。孙悟空只看一眼,顿时,就觉得索然味。
与此同时,心中,竟也生出一种吃味的情愫来。
***
“诚如长老所言,这山中瘴气弥漫,过路人不知情,闻上两口,就会被迷了心性,乱了五感,自然是越走越绕圈子,越绕越出不去了。”女子边往桌上端菜,边询问着:“二位长老一路行来,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
“是有一些。”唐僧点头,他急于知道八戒和沙僧的下落,便追问:“这山中可有过路人消失的事情?我有两个徒弟,皆是凭空不见。”
日光就这样沿着他的侧脸打下来,勾勒出俊逸的线条。他眉头紧蹙,神色急切,上下唇柔软的开合映入悟空眼中,这一刻仿佛被限拉长。
还真是个俏和尚啊。
女子犹豫片刻,答道:“这山中有一位蜃仙,专吃过路人。长老的两位徒弟,怕是……”
悟空打断她:“为什么‘专吃过路人’?”
女子短叹一声,抬头看他:“这山中有一味草药,我们叫它‘返魂草’。本地的山民常年食用,所以能避开毒瘴。既不被毒瘴所困,自然来去自如。过路的人不知情,就会不知不觉,走到蜃仙的嘴里去。”
唐僧手上一颤,筷子掉落在桌上,碰撞出两声脆响。
悟空见状,忙问道:“这妖怪可有洞府?”
女子连连摇头:“‘蜃仙’是我们本地流传的称呼,其实没人见过它。只听老人们说,白雾散去,就是蜃仙归巢了。但起雾时,蜃仙会不会现身……从来没有人知道。你们也不要太伤心,听说走进蜃仙嘴里的人不会死掉,只是会被关在蜃仙的囚牢里。蜃仙从他们的心里勾取思绪,用以惑人。而那些被囚住的人,只会终生痴迷于幻境,直到身衰老死。”
唐僧咽下口中的饭,只觉得再多一口,也吃不下了。
“长老莫急,我见这位孙长老,是有些神通的人。不如今夜在寒舍好生休养一番,养精蓄锐,明日我为孙长老带上些返魂草,好去寻人。”
唐僧沉吟了一会儿,应道:“也好。多谢女施主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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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引师徒二人至厢房,又好言相慰了几句,方阖上房门,嫣然一笑。
屋内,唐僧已是泪眼婆娑。
悟空本想伸出食指去为他擦眼泪,手到了他脸边,犹豫再三,终是缓缓落在师父的肩上,臂上用劲,向内揽过。
师父亦没抗拒,软软栽倒在孙悟空怀里,面上的泪痕蹭湿了他的衣襟。
悟空神思一昏,迎着师父的唇,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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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
师父的喘息愈发急促,手臂不自觉地攀上悟空的脖颈。
“师父!”
悟空突然清醒,失手将唐僧狠狠一掼。这一掼,直将唐僧摔到了床边上,磕得不轻。
唐僧被这么一磕,倒也醒转过来。头上隐隐作痛,忍不住“嘶”的一声,倒吸冷气。
悟空忙奔过来,想将他扶起,将要碰到他时,又住了手。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虽然不是故意为之,气氛却不受控制地变得尴尬。
唐僧的面上浮起红晕,这红晕之下,也隐隐呈现出怒意。他是大唐高僧,又是堂堂男子,竟和自己的徒弟做出这样不伦,这样逾矩的事来……实在是羞愤难当。纵有瘴气做由头,亦是丑事一桩。
悟空此刻也有些说不出的惊惧了。他自幼就与其他猿猴不同,对情爱之事从渴求,也从念想。并非不能,而是不想。情爱,从不是他人生的主题。可方才的举动,也实实在在令他产生了自我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