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愣了一会儿,复轻松赶上,语调故作轻巧:“是啊,我是不能离开师父的。”
往常,他总是能确认自己的重要性,如今这么直接了当,倒像极了从前那次——
被误会,被轻视。
他最爱的人,予他以最恶意的放逐。
“师父可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悟空笑道。
“我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
***
他有一层壳,他透过这壳观世界,观人生,观他人,观自我。
他所有的热情都被裹熄,热烘烘的,只烧了自己。你却从发觉——触碰时,壳上仅有余温尚存。时间久了,就只剩下看似柔和的淡漠。
有时,连他也分不清楚三藏和玄奘,到底谁才是自己真正的内核,谁才是精神上真正的寄托。信仰和自我,都是他的追求,同时,亦都是他的保护壳。
或许,他早已将自我视为信仰,又早已将信仰折射为自我。
倘若能控制这种撕裂,或许,才能所顾忌地走下去。
一场风暴纠缠上一潭湖水,它最应该做的,就是让湖水恢复平静。
这矛盾不可调和——风暴止息,就不再是风暴;湖水奔流,就不再是湖水。
他固然眷恋那万尺的风波,但他更不能容忍自己的暗流,被赤裸裸地裹挟出水面。
他生就不是汪洋。
那憎、那恶,他从不出口;那嗔、那怨,他咽于心中。只因不可否认,那风暴,的的确确令他翻腾过。
三藏脸上的肌肉微微颤了颤,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个怪异的表情。
还是不太能接受那种感觉——如果有人被风暴卷入湖中,外人会说,这湖里,淹死过人。
未经意,已是泪流满面。
悟空又笑了,这次,颇有几分奈的意味:“做一个可有可的和尚,走一条随时会没命的路,怎么你以为整天吟诗诵经看风景,这一路就可以平安了吗?”
玄奘什么都没说,那些负面的、浓烈的,他只想飞快逃离。
——唐三藏就是死在取经路上,那也是应该的,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当真与他关。
谁也做不得谁的救世主。
所以……解释什么呢。
孙悟空还是走了,驾着筋斗云,径向南海珞珈山去。
临走前,本想掏出棍子狠狠打那和尚一顿,最终,那荒唐的想法,连同一团火气,还是被尽数关在了脑袋里。
晚霞散去,就是漆黑的夜了。
他从没觉得夜幕这样深,这样广。这才惊觉,原来“苍穹”二字念起来,唇齿喉舌间,激荡的,都是边的落寞。
大概,暮色之所以动人,正是因为它预示着失去。他不能因为拒绝天黑,就妄想永远留住晚霞。
或许他与他,都从未懂得彼此。
所以……解释什么呢。
***
入夜了,筋斗云飞得快。
天上,蛮冷的。
谁也做不得,谁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