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服下丹药的一瞬间,灵犀便感受到了从内府传来的疼痛。
丹药的气如海潮一般跟随着灵气游移在身体内部,它们横冲直撞,仿佛尖啸的幽魂鬼气,在五脏六腑内顺着筋脉咆哮,所到之处的筋脉灵骨尽数被碾压、摧毁,带来阵阵难以言喻的极致痛楚。
小姑娘疼得白了脸,呜呜咽咽直撒娇:“要、要是我变成了普通狐狸,师兄不能嫌弃我……”
“我也不要吃蔬菜,每天都要有肉吃,师兄……我还想吃红红的肉……”
狐狸崽儿到了沧涯山上吃过了许多山珍海味,可她最心心念念,还是被养在农家时,唯一吃到过一次的肉。
那叫红烧肉,烧得肥润红亮,小孩贪玩掉在了地上,这才进了灵犀嘴里。
楚辞生抱着她的手都在颤,小姑娘是狐狸崽儿时,毛绒绒一坨有不少肉,可变成人形时,身子依旧单薄得很。
楚辞生抱着她,连忙打开了整座府邸最隐秘的地方,那处禁地除了他的父亲,从未有外人进入。
这是一口被生生移到此处的万年玉髓泉,万年玉髓珍异至极,放在拍卖会上都是以“滴”为单位起卖。
已经虚弱得周身几近透明的女孩被放进玉髓泉里,玉髓灵气疯狂灌入她被摧毁得一塌糊涂的身体,使她苍白的面容稍稍有了一点点血丝,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很快小姑娘又重新虚弱下去,意识蜷缩成一团,就要维持不住人形了。
一颗红丸抵在灵犀惨白的唇前,小姑娘连吞下陨境丹都面不改色的脸,此时却骤然色变,用尽了浑身仅剩的力气挣扎。
“拿开、我不吃这个!”
灵犀疼得要命的时候没哭,被师兄强行喂下能救命的灵药时却哭了。
“没了药,你会死的!”
她哽咽道。
“乖。”
楚辞生垂眸,温柔地摸了摸女孩湿漉漉的乌发。
一颗又一颗的红丸被强行喂进了小姑娘嘴里,灵犀一直在哭,摇着头想要躲,可是她太虚弱了,只能被师兄掰着嘴,撬开细白的牙齿,将所有灵药都吞了下去。
直到瓶内的红丸见了底,楚辞生才松了口气。
那红丸是宗槐亲手炼制,用尽了稀世灵药,特别是其中一味紫佛脂,只有一种在鬼、妖两界徘徊的游灵才能产生,而这种游灵,早已没了踪迹。
灵犀被迫吞下的红丸,对于楚辞生来说,就是他的命。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灵犀已经撑不住人形了,重新变成了一只红毛狐狸,毛毛被玉髓泉给泡透了,看上去格外可怜。
楚辞生托着狐狸崽的头,不让她呛到泉水,在灵泉与红丸的作用下,小狐狸的呼吸最终还是趋于平稳,吞服下的灵药正在有条不紊地重塑她被陨境丹破坏的经脉与仙骨,甚至连神魂都被筑得更加凝炼。
楚辞生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是成功了。
“值得吗?”
身后有人平静地问。
“我很感激您将灵犀带回宗门。”
不用回头,楚辞生也知道来人是谁。
能悄声息进入禁制的,只有宗槐。
——当今天下第一剑修,世间唯一大乘期修士,也是他的父亲。
宗槐半垂着眼,苍蓝的眼眸如冰如霜,他相貌极冷,整个人都不似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柄凌冽比的剑。
“她灵气散了,灵骨被碾碎了重塑,便做不得鼎炉了。”宗槐漠然地站在原地,眼睫微微一扬,“她做鼎炉你不会死,但是现在,你最多只剩下十年时间了。”
“父亲,我本就是凡人,已经活得足够长了。”
楚辞生态度很平静。
“红丸没了,接下来的时间,你会活的很痛苦。”
“这我也知道。”
楚辞生小心翼翼捧着小狐狸崽,根本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
这一切,他早就有了打算。
当年宗槐从凡间拎回来了一只还未化形的小狐狸,亲自教导,招惹了不少议论。
一开始楚辞生也同其他人一样不知缘由,完全不知道一只瘦骨嶙峋的狐狸崽有什么神异之处。
要知道修仙界与妖界的关系虽然不如与魔界那般水深火热,但也很是冷淡。
第一宗门的宗主收下一只狐狸当关门弟子,沧涯宗之外,乃至整个修真界都私议纷纷。
但很快,楚辞生便发现了,小狐狸身体里的灵骨很是特别。
他的父亲也未曾瞒他,淡声解释道:“灵犀是最适合你的鼎炉,有她在,你的天缺之体也可不受桎梏。”
——以一种特殊鼎炉来做修炼,天缺之体有了存活之法,然而鼎炉本身却会被当做汲取灵气的过渡道具,哪怕再天纵之姿,也只能堪堪维持筑基修为。
刚开始楚辞生反感父亲如此做,只是因为出于本性的正直温良,不愿自己去拖累一只辜的小狐狸。
但到后来,他把小狐狸当崽崽一般疼宠,用心至极,哪里会舍得自己的小狐狸落得那种悲惨的下场?
楚辞生知道,他父亲想做的事,自己阻止不了。
于是只能日日泡在藏经阁内,想要找到从根本改变灵骨,却不受到过伤害的方法。
阁内并未记载有可以改变灵骨的道法,只在一本破玉简的记载上,看到了一件事。
有一人为陨境丹所害,沦为废人,坠进某福地洞天生死不知。
可十年后,他修习的功法彻底改变,修为比之前高了数倍,一剑便斩杀了昔日仇人。
楚辞生只能赌一把,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他用陨境丹彻底摧毁了灵犀原本的灵骨,破而后立,又借着红丸与玉髓泉重新塑造了新的骨头与筋脉。
新生的灵骨只会比原先的更强,却再没了对天缺之体的特殊作用。
灵犀被强行塑造了新的身体,所付出的代价,只是灵气消散,要从练气一层重新开始修炼而已。
当然,重新修炼的速度将会比第一次修炼快得多。
捧着怀里已经重塑灵骨的狐狸崽崽,青年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满眼俱是温情。
宗槐眉眼仿佛被霜雪浸染,冷冷斥道:“妇人之慈。”
青年小心翼翼地将狐狸崽崽托出玉髓泉,动作轻柔,生怕熟睡的狐狸崽受惊一般。
小心成这样,灵犀还是忍不住娇气地哼了哼。
楚辞生眸底似有水流划过,温柔得一塌糊涂,他轻声说:“这便是我此生所愿。”
哪里能有十年?
楚辞生想,他大抵只有三年可活,还要日日要受尽熬煎。
不过灵犀能好好的,这就够了。
宗槐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半刻,闭了闭眼眸,最终重重拂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