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啊。”何光的表情柔和了许多,“走吧。”
……
故事发生在同样的一个夏天的午后,同样闷热凝滞的空气,女人劣质刺鼻的香水味,还有各种体液的味道,何光穿着普通的衬衫和防晒外套,背着一个沉重的斜挎包,怯生生地走进了一家理发店。
“有…请问有人吗?”
昏暗的屋子后边,帘子动了动,然后被忽地撩开了。该怎么形容第一次见允姐儿的感觉呢?很安心又很危险。
她嘴巴上的口红被故意涂出去了一些,笑起来嘴角好像都能咧到耳根,她穿着件红色的裙子,小漆皮高跟儿也是红色的,头发烫着70年代画报上的大卷,耳朵上挂着个掉色的金耳环。
何光觉得她红得像个太阳似的,亮眼。
“我剪头发。”何光心里没底,本以为是个小店花不了几个钱,可看这个女人的打扮又开始担心价格了,“能、能行吗?”
允姐儿点了根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勾起嘴角笑了,“行,反正今天没人。”
……
允姐儿的审美好价格又低,何光很快习惯了来这家店理发,久了,她们也聊起来了。
“在这附近上学啊…”
“嗯,大学。”
咔嚓咔擦咔嚓——
“大学生好呀,有文化,以后想好干什么了吗?”
“想随便找个班上吧。”
“不继续念啦?我听说现在有博士嘞。”
“不念了,家里就老人,供不起。”
咔嚓咔嚓咔擦——
……
何光平时是个内向的人,有什么事能吞的都吞到肚子里埋着,他知道这世界上没人愿意听一个穷小子诉苦,可允姐儿听了,不仅听了还同情他,甚至会在剪完头发后摸摸他的后脑勺。
何光把这里当成他的秘密基地,他的树洞,他的港湾。
直到有天他背着电脑包和往常一样来剪头,他看到耸动的帘子,和帘子下面的四只脚——一双皮鞋,夹着一双漆皮红高跟儿。呻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忽然意识到这里不止是两个人在做爱。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警笛声,他想也没想就冲到帘子后拉住允姐儿的手朝外跑,跑得时候还不忘拿外套把允姐儿的身子裹住,他们一直逃到巷子里,允姐儿才气喘吁吁地插着腰说:“不行了,高跟鞋跑不动跑不动……”
何光的表情扭曲着,眼神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允姐儿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拍,“行呀小伙挺聪明~”
何光抿着嘴,耳朵红得滴血,“你怎么……”
允姐儿换了副他没见过的表情,冷的,眼尾向上飞起,她点了根烟朝何光挑眉,“知道了别说出去~以后别来了。”允姐儿摆摆手转身踩着高跟鞋走了。
那条巷子潮湿又阴冷,允姐儿像条红蛇一样头也不回地扭走了。
……
“醒了……”何光的手轻轻覆在允姐儿惨白的手背上,握了握。
允姐儿朝他眨眨眼,眼里流转着小姑娘似的机灵劲儿,“想生,这次真想。”
“孩子的爹靠谱吗?”
允姐儿摇摇头,笑了。
“成,那我和你一起养。”
允姐儿又摇摇头,嘴角笑得弧度更大了些。
“我都支持你。”何光说。
这一刻,何光好像又变回几年前那个懵懂的小伙子了,没什么心计,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一眼就能忘到底。允姐儿看着何光从青涩到成熟,再到现在,连自己都要叫他一声哥了,他们之间的某种情愫,理不清。
允姐儿翻过手捏住何光的指尖,在他的指缝间绕了绕然后十指紧握,“你呢,那小伙子…我看不。”
何光苦笑了下,收回手,“怎么能祸害人家好孩子……”
“你啊……”
……
何光从医院出来已经很晚了,他手里有允姐儿的约客记录,只要他想,他可以从一个微信号延伸查到这个客户的全部信息,可是他没有——他尊重允姐儿。
夏天夜晚的风里总是混杂着潮气、还有青蛙蛐蛐的鸣叫声,何光觉得闷得喘不上气,他张开双臂在医院门口深吸了几口气。面前是车水马龙,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医院,路过的行人全都低着头、又或者骂着些听不懂的脏话,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又糟糕又压抑。
“哎!”
何光被吓了一跳,回过神,俞衔青正从马路对面朝他跑来。他穿着一身橙黄色的防晒外套,像是这个糟糕夜晚里唯一一束燃烧的火苗,朝他扑过来。
“…你怎么来了?”何光见他表情阴沉着就拿出手机,一打开聊天框才看到消息一条条地弹了出来: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回家……
——他管那个地方叫‘家’。
‘回家’——一个很奇怪的词,它会在不同的时刻产生相同的化学反应,比如现在,何光觉得鼻子一酸。
“怎么不看消息?”
“抱歉,刚刚聊天关静音了。”
俞衔青握住何光的手往自己兜里拽了拽,“那你回家吗?”
何光突然就觉得很想笑,他现在特别像那种没人要的小狗,摇着尾巴,一脸的辜讨好相。
何光摸摸他的头,俞衔青有点高,见何光垫脚有点吃力,他就低下头把额角抵在何光的锁骨上,一边承受着何光难得的爱抚一边把何光往怀里拉,“我刚刚急死了。”
“为什么?”
“我怕你不回来。”俞衔青说得自己都想笑,他不好意思地呲着一口大白牙,“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