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俞衔青问。
“什么后来?”
“…奶奶怎么病了?”
何光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他的睫毛垂下,眼底流转着说不出的情愫,“有天她突然忘记我了…其实她经常会忘记吃饭、忘记锁门,我以为只是人老了都会这样。有天她突然认不出我了。”
俞衔青调整了姿势,他拉住何光的手捏了捏,又用拇指抚摸何光的手背,想让他别太难过,何光对他笑了笑。
“我带她去了挺多医院,村子里的大夫是中医,开了一堆药说喝了就能好,我没什么见识,以为是普通病喝了药就好,我就每天熬中药,那药都把我腌入味了也不见好……”
怪不得何光总是有股沉淀的青草味……
“然后有天,她自己跑到山沟里不小心摔下去了,脊柱摔坏了,要送去城里做手术,才查出来是阿尔兹海默。”
“你那会…有经济来源吗?”
何光摇摇头,“有一点,但我……”他苦笑了一下岔开话题,“快到了吗?”
俞衔青‘嗯’了一声,他想,估计就是那会儿何光干了这行。
万幸,老人还在原地,她手里握着树枝坐在地上。
何光走到老人旁边蹲下来,“奶奶,你在干嘛呀?”他的语气格外温和。
“…孙子,我小孙子……”
“我刚刚把他送回家了,是不是在一个小篮子里的男孩儿…我刚刚把他送回去了。”何光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奶奶,我带您回去吧。”
俞衔青也跑过去扶起老人,他和何光交换了视线,两人一只左手一只右手搀着老人往回走。
俞衔青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很压抑,很心疼。何光一路上就好像一位热心的陌生人一样和老人交流,每当何光说“您家孙子……”俞衔青就会说不出来地一阵难受。
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不认识他了。
回到家,
“奶奶睡了?”俞衔青小声问。
何光轻轻关上门,点点头,“和她说了好久她才想起我,她安心了就睡了。”
何光见俞衔青还光着上身坐在小马扎上,就问,“怎么不去洗澡?”
“…我不会用。”
“……”
这家伙估计小时候没经历过这种老式热水器,何光只好带着他走到白色的机箱旁边说,“这个左边扭是开,再把这个转一下,然后就能用了。”
“可这是70度…”
何:……
“这有调节钮。”
“我还是不会…”俞衔青一脸辜,他一把抓住何光,“要不你陪我洗吧。”
何:……
俞衔青预料到了何光会拒绝,他独自洗完澡后换上了何光的衣服,肩膀稍微有些窄,是一种反复洗过很多次的棉布质感,穿起来倒是很舒服。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头发稍微有些长长了,但还是没超过多肉盆栽的长度,不过这至少让他从一个劳改犯形象变成了阳光体育生形象。
见何光拿出了药箱,俞衔青凑过去躺到床上撩开衣服,何光用棉签沾了碘酒给他身上的伤口消毒,然后贴上创口贴,俞衔青就美滋滋地晃着两条腿享受。
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口,何光关上盖子,“以后别再这样了…”他垂着眼睛说。
俞衔青撑起一只手垫着脑袋,“那我掉水里你救不救?”
“什么屁话…”何光说完就去洗澡了,留下俞衔青一个人在床上傻乐。
何光的家里只有两间房间,何光住的看样子是主卧,房间有两个巨大的柜子,一个是衣柜,一个放着书和奖状,俞衔青走过去一一看过,从三好学生到优秀团员,从七巧板比赛到奥数竞赛,何光的优秀一个柜子都放不下,有些没地方展示的奖状用一个文件袋放着,上面写着‘小光’。
——看起来是奶奶整理的,她一定很疼爱何光,连主卧也是何光在睡。
俞衔青把仅有的几本练习册翻开,俞衔青以为练习册这么少说明何光天生聪明,可他翻开这本厚厚的练习册他意识到自己猜了,每一页的习题何光都做了,是铅笔写的,每道题的左上角标注了第一次做题的时间和误原因,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这本书被他翻得破破烂烂,他每做完一次就全部擦干净再重新做,直到永不会。
这样一个努力的人,因为钱去做这种工作……一定很难过吧。
柜子最上面放着的是一本录取通知书,一本表扬奖状,一个奖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