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我媳妇儿,有便宜就占。”沈聿一撩衣襟坐在圆桌前。
许听澜不禁莞尔,坐在他对面,将前因后果徐徐道来。
“母亲到底还是心软。”沈聿听了许听澜转述,这样说道。
许听澜同样只是笑笑,没说话。
榻上怀安哼哼唧唧翻了个身,踹飞了被子。
更深露重,沈聿忙给他盖好,将被角掖密不透风。
许听澜怔怔看着丈夫,她知道沈聿从小缺少父亲关爱,对两个儿子好多少带有些补偿性,她每每看在眼里,都会感到心疼。
“你儿子今天好歹把《千字文》最后一段儿背了,可前头又都忘了,学慢忘快,这可如何是好?”许听澜忧虑道。
沈聿无奈笑,从来好地方都是“我儿子”,坏地方都是“你儿子”。
“一遍背不过,那就十遍百遍,总有记住一天。”沈聿道:“铭儿早慧,闻一知十,教他八股时文是顺应天性,怀安资质平凡,按部就班读书明理,也是顺应天性,日后他父兄在朝为官,还能少了他出路不成?”
许听澜因道:“这话可千万别让你儿子听见,本来就不知勤勉上进,听了这话更该心安理得了。”
说完题外话,两人对着一壶茶,兴冲冲继续“求索”孟姨娘老底,久居京城朝局之中,人自然变得拘谨,许久没能这样痛快说人长短了。
正说到孟姨娘与霍姨娘争风吃醋精彩环节,怀安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哭了起来,哭声不大,却蜷成一团,面色极为痛苦。
“救我……救我!”他吭声呜咽着:“为什么扔下我,为什么要生我!救,救救……”
“怀安,安哥儿?”夫妻俩紧张拍着他,叫他名字:“怀安?”
怀安倏然一抖,睁开眼,死里逃生般喘着粗气,一边喘,一边流泪。
看见沈聿和许听澜焦急脸,他忽然大哭出声。
沈聿心疼不已,将他抱起来拍哄。
梦里,怀安看见了前世那场大火,想起了一切。
老房子电线短路,卧室里满是火光和浓烟,爸爸冒着生命危险折返回来,冲进他和弟弟房间,叫醒他,背着弟弟往外冲,怀安捂住口鼻紧跟其后。门口沉重吊柜突然砸下来,将他砸倒在地,他瞬间被砸脱了力,压在下面起不来,眼睁睁看着他爸爸,原地踟躇两步,背着弟弟头也不回冲出浓烟火海。
烈火焚身剧痛,不及心痛万分之一。
他在烧焦地板上抓出道道痕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火光许愿,如果有来世,他希望拥有一个温馨幸福家庭,和关心他父母。
接着,身上痛苦消失了,他堕入无尽黑暗。直到呱呱坠地,来到了这个时代。
压制已久痛楚终于化作一场痛哭宣泄而出,而眼前紧紧抱着他父母,再也不会像前世父母那样嫌他平凡普通。
许听澜心疼落泪,声音却十分坚定:“爹娘都在,爹娘以后一定保护好怀安,不会再让任何人再伤害怀安。”
怀安哭了很久,他将积蓄了十几年委屈,一次哭了个够。哭累了,就像个八爪鱼一样挂在沈聿脖子上抽噎。
母亲手温柔抚摸他鬓发,父亲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甘香,睁开泪眼一瞧,父亲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佛珠。
他伸手去摸,是上好沉香木,过手留香。
前世总盼着长大成人自食其力。可在这一刻,却觉得做个小娃娃真很幸福。
他希望再也不要长大。
次日,李环请示沈聿如何处置沈寿,许听澜有些迟疑看向丈夫,后者面沉似水,沉默良久。
她猜测他定要杀人,结果沈聿命人将他卖到京郊西山民窑里挖煤做苦力。
煤窑她知道,京城西山煤矿有官窑民窑无数,矿上苦力过
着“牲畜”一样生不如死日子。买卖劳工不合法度,朝廷屡禁不止,却多是饥寒交迫流民自愿卖身,给家人换点活命口粮。
“为什么是京郊?”许听澜问。
“我得时时知道他还活着。”沈聿漆黑眸底透出森然冷意,可也只是一瞬,转眼便消弭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