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窗外的阳光正好,雨过天晴,空气清新。
他洗了把脸,感觉几个月来的压抑和疲惫,似乎被那场惊心动魄的手术和这场酣畅淋漓的睡眠涤荡一空。
他正准备出门找点东西吃,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来人是钱国栋的秘书,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精干的年轻人,姓王。
“叶医生,您醒了。钱书记让我来接您,他想请您吃个便饭。”王秘书的态度十分恭敬。
叶凡本想拒绝,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他知道,这顿饭,恐怕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
饭局设在县委小招待所的一个雅致包厢里,没有外人,只有钱国栋和叶凡两个人。
菜是地道的本地菜,不奢华,但很精致。
钱国栋亲自给叶凡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叶医生,大恩不言谢。今天请你来,是想跟你谈谈你未来的打算。”
叶凡愣了一下:“我的打算?我没什么打算,帮扶期结束就回江城。”
“回江城?”钱国栋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通透,“你觉得,你现在还回得去吗?”
叶凡沉默了。
他知道钱国栋说的是什么。
得罪了柳家,又以这种“发配”的方式离开,就算一年后回去,他在三院的位置也早就没了。
等待他的,只会是更多的白眼和排挤。
“我知道了你的事情,你的前岳父柳传明我虽然不熟,但他的行事风格,在市里是出了名的。”钱国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你这个女婿让他丢了面子,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现在就像一头进了狼群的羊,回去,只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这番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扎进了叶凡的痛处。
“那钱书记的意思是?”叶凡抬起头。
“留在青山镇。”钱国栋看着他,目光灼灼,“当然,不是让你一直待在那个卫生院里。那个地方,对你来说是龙游浅水。我想借调你到镇政府,暂时做我的助理,帮我处理一些事情。”
书记助理!
虽然没有级别,却是真正能接触到权力核心的职位,是书记的“身边人”。
这个提议,无异于一步登天。
叶凡的第一反应却是皱眉。
“钱书记,我感谢您的好意。但我只是个医生,对行政工作一窍不通,恐怕会辜负您的期望。”他不是谦虚,是真心这么觉得。让他拿手术刀,他有信心;让他摆弄文件和人际关系,他完全没底。
“一窍不通可以学。”钱国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我看中的,不是你懂不懂行政,而是你解决问题的能力。昨晚那件事,卫生院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包括马卫国在内,他们看到的是风险,是责任,是怎么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只有你,看到的是问题本身——一个快死的人,以及如何让他活下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叶凡的眼睛。
“官场,就像一个巨大的、病入膏肓的病人。里面有坏死的组织,有堵塞的血管,有恶性的肿瘤。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研究如何与这些病痛和平共处,甚至利用它们为自己牟利。而我需要的,是一个像你一样,敢于找到病灶,敢于下刀切除它的人。”
钱国栋的这番话,让叶凡的心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他从未想过,自己赖以生存的医学逻辑,竟然能和官场联系在一起。
“给我一把刀,我能救一个人。给我一个平台,我能做什么?”这个念头,第一次在他脑海里萌生。
看着叶凡眼中闪过的光芒,钱国栋知道,他已经心动了。
“当然,这件事会有阻力。”钱国栋靠回椅背,“一个医生,直接被借调到书记身边,肯定会有人不服,尤其是马卫国那一派的人。不过你放心,这些程序上的事,我会处理好。”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叶凡碗里,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像是在拉家常。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想清楚,是回卫生院,继续躺平,还是换个活法,让市里面的那些人看看,你叶凡到底是不是烂泥。”
最后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叶凡内心最深处的那个情绪钩子。
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他抬起头,迎上钱国栋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留下。”
三个字,没有豪言壮语,却重若千钧。
钱国栋笑了,笑得十分开怀。
他知道,自己这步棋,落对了。
三天后,一份盖着青山镇党委、政府两颗大红印章的公文,送到了镇卫生院院长李德海的办公桌上。
“关于借调叶凡同志至镇办公室工作的通知”。
李德海看着那份文件,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这小小的卫生院,是出了真龙了?前脚救了书记的公子,后脚就成了书记的助理?
他拿着文件冲到叶凡的宿舍,激动得语无伦次:“叶……叶助理!不不,叶医生!您……您这是要高升了啊!以后可得罩着我们卫生院啊!”
卫生院里也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从天而降的“奇迹”。
那个当初被他们当成“倒霉蛋”的年轻人,转眼间就成了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而始作俑者叶凡,只是平静地收拾好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
当他走出卫生院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破败的三层小楼。
他心灰意冷地来到这里,本想就此沉寂。
却没想到,这片最贫瘠的土壤,反而让他这颗被埋在烂泥里的种子,意外地破土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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