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被任命为“县重点疑难问题专项工作特派员”的消息,没有红头文件,没有公开宣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极小的范围内荡开了一圈涟漪。
农业局的吴兵科长等人听到消息时,一个个目瞪口呆。
项目刚有了起色,主心骨就被抽走了?
他们想不通,但看着叶凡平静交接工作的样子,又不敢多问。
李建国的秘书小王,在叶凡出发前,特意把他拉到一边,塞给他两条市里才有的好烟和几盒茶叶。
“叶特派员,”小王苦笑着,把那个虚无缥缈的头衔念得格外别扭,“李县长说了,张书记这是阳谋,你躲不开。县长现在不方便出面,但他让我转告你,青川县政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话说得艺术,意思是:精神上支持你,但实际帮助,暂时给不了。
“替我谢谢县长。”叶凡把东西放进自己那辆半旧桑塔纳的后备箱,“也告诉他,我这趟去红石峡,不是去扶贫,是去治病。治病嘛,我熟。”
小王看着叶凡脸上那抹淡然的笑意,不知为何,心里那点担忧竟也散去了不少。
他觉得,张书记可能把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扔进了一团最混乱的线团里,最后,被割开的,还指不定是谁。
桑塔纳驶出县城,柏油马路渐渐变成了颠簸的水泥路,再往前,就只剩下坑坑洼洼的土路。
车窗外的景色,也从整齐的田野,变成了荒凉陡峭的群山。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草木腐烂的气息。
红石峡,名副其实,两侧是赭红色的陡峭山壁,像两扇巨大的门,将里面的一切与外界隔绝开来。
唯一的通道,就是车轮下这条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土路。
车子刚拐过一个山口,前方豁然开朗,一个村落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土坯墙,黑瓦房,炊烟袅袅,看起来倒也宁静。
只是,村口的气氛却和这份宁静格格不入。
路中间,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块大石头,旁边还歪倒着一辆被砸得不成样子的自行车。
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扛着锄头,拎着铁锹,或蹲或站,堵在村口,眼神警惕地盯着叶凡这辆陌生的“铁盒子”。
为首的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个子很高,皮肤是常年暴晒下那种黝黑的酱色。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肌肉贲张,额角上有一道刚结痂不久的伤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股生人勿近的悍勇之气。
叶凡将车停在石头路障前十几米的地方,熄了火。
他没有急着下车,只是坐在车里,静静地观察。
那些汉子,看似懒散,但站位很有讲究,隐隐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阵型。
每个人的眼神都像狼一样,死死锁定着他这唯一的“猎物”。
叶凡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一下车,对方的阵势立刻绷紧了。
那个带头的年轻人,把手里的铁锹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干啥的?”声音又冲又硬,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路过,车子没油了,想进村里讨口水喝,顺便问问哪有加油站。”叶凡脸上挂着无害的微笑,手里空空如也,表现得像个迷路的普通司机。
“没油?”年轻人上下打量着叶凡,眼神里的怀疑不加掩饰。
叶凡穿得太干净了,白衬衫一尘不染,和这满是尘土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方圆五十里都没有加油站,你往这儿开什么车?”
“就是嘛,城里来的干部吧?”旁边一个矮个子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上个星期刚赶走一波,又来一个?我们这儿不欢迎你们,赶紧滚!”
“滚!”
“滚出去!”
人群开始骚动,几个人往前逼近了几步,手里的农具攥得更紧了。
叶凡依旧站着没动,目光落在为首那个年轻人的脸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额角那道伤疤上。
“你这伤口,是五天前被钝器砸的吧?”叶凡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年轻人愣住了。
“伤口不深,但是处理得不好。边缘有红肿,说明已经感染了。你这两天,是不是一到下午就觉得头晕,浑身发冷,但是又不出汗?”叶凡继续说,语气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
年轻人脸上的凶悍,瞬间被一种错愕和惊疑所取代。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叶凡说的症状,一字不差。
“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医生。”叶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看病是我的专业。你这种叫创口感染引起的全身性炎症反应,再拖下去,高烧不退,会烧坏脑子。到时候,就算人救回来了,也得变成个傻子。”
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他们听不懂什么“炎症反应”,但“烧坏脑子”、“变成傻子”这几个字,他们听得懂。
“你吓唬谁呢!”年轻人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但底气明显不足了。
叶凡没理他,目光又转向了他旁边那个阴阳怪气的矮个子。
“你,有十年的烟龄了吧?每天早上起来,是不是咳得特别厉害,有时候痰里还带血丝?”
矮个子脸色一变,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还有你。”叶凡指向另一个抱着胳膊的汉子,“你这胳膊,是习惯性脱臼。天气一变,整个肩膀就又酸又疼,对不对?”
叶凡每点出一个人,那人的脸上就多一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