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还没亮旅舍里就灯火通明十分吵闹。
陶九九眼没睁开,就被叫到公子那里去,上了车打着哈欠坐在他背后, 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梳头。感叹这些有钱人, 真的太能折腾人了。自己没法梳吗又不是什么体力活。关节坏死了, 转不过弯来
外面吴刘又接了几单生意, 原本是张家与不病他们坐的车,现在仍被挤得满满当当。
陶九九远远看到有眼熟的身影一闪,和其他人一起到车上去了。她张望了两下,发现公子似乎也在看那边, 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但只是淡淡的一瞥眼,就继续闭上眼睛假寐。
车队要出发的时候, 不病与长生骑着马过来, 隔窗和她告别后,便策马而去。
少年少女脸被灯照得明亮, 虽然眼睛是肿的, 但表情刚毅,背影朝气蓬勃。
不多时,旅舍大门打开, 在这里借居的车队、行人鱼贯而出,去往不同的方向。
吴刘这一队在最后面。
陶九九撑着下巴坐在车窗边打瞌睡,隐约听到狗叫,睁眼便看到还有些沉的天色下,有两条狗影似乎在荒野上正与什么东西对峙。应该就是昨天那两只流浪狗吧。
她和公子归来路上,它们就跑了。原来并没有跑远,一直在附近。
因天还没完全亮, 又隔得远,看不太清楚他们是在和什么东西打架。
但听得清楚的是,那两只狗似乎不敌,因为叫声虽然凶狠,可多少有些虚张声势。
甚至还传来嗷呜的凄厉之声,大概是受伤了。
陶九九转身出了车,站在车辕上向那边张望,顺手从骑马跟在车边的剑士手中抢过火把,深吸了一口气,抡了几圈之后,嘿地一声,将火把向那边抛过去。
水光照亮了那一块,她才看清似乎是野狼。不过要比一般的野狼更凶狠。
火把掉在离它很近的地方,它竟然都不害怕,甚至扭头向陶九九看了一眼,目光森冷,叫人脊背发凉。陶九九还看见,在它身后不远处的山坡上,站了十多只。
是野狼群。
好在两只狗终于找到机会逃脱。趁着这只野狼被转移注意力,向车队这边的陶九九狂奔而来。
吴刘看到,本来想驱赶的,但看了一眼公子的车驾和剑士,对陶九九吊儿郎当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其它车上的旅人,到是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
陶九九竟然看到了昨天夜里的老妇人。新来的这些旅人,免不得向旧人问询。隐约有人闲话,大概还是在说,她长得不好看,贵人看中她有些奇怪。
看来老妇人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她没有理会,从公子桌上拿了点心,丢给狗吃。
剑士看不过去,小声斥责她:“这是郎君爱吃的。”
狗通人性,大概是看到剑士脸色不对吧,立刻把已经含到嘴里的点心,小心翼翼地吐出来。甚至用爪子推了推。是要还给公子的意思。
陶九九深以为,自己应该做些符合人设的事,转身拉着腔对公子扭麻花:“拉狼恩居恩恩恩”
剑士表情略显扭曲。
公子猛地呛了一口,勉强镇定只说:“随她。不过是些吃的。”
剑士便只得安静了。
陶九九便大马金刀岔着腿倒坐在车尾逗狗:“吃吧。没事儿了。他不吃了。”
两只狗,比昨天更狼狈,身上都有新的伤,大概是被狼咬的。血凝在毛上,一缕一缕,散发着难闻的臭味。陶九九想把它们扯到车上看一下伤得怎么样,毕竟是救命恩狗,但它们畏畏缩缩,不敢走得太近,冲上来一口叼走点心,便又跑开。
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狼群也并不敢攻击车队,它们远远地站在山坡上,遥望着车队的方向。时不时向前追上两步,大概还是对那两只狗念念不忘,想吃顿好的。
自从第一个驿站遇事之后,这一路可算得上十分太平,竟然也没有再遇见任何事端。
说起来,张九九从家乡来时,也是太平的,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什么事。
要说,本来这条路线应该很安全的,毕竟一直在各郡昆仑印的镇守防御圈内,就不应该出大事。
那第一个驿所离都城那么近,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会遇异事
也真是奇怪。
接下来的几天,两只狗大约是为了寻求庇护,一直跟着车队走。陶九九一路则都跟在公子身边。公子还赞助了她一身新衣裳。
绸缎的穿着就是舒服,鞋子也不那么硌脚。叫她美滋滋。
两人也算得融洽。路过一个小镇时,正逢本地的花灯会,还一起去看了花灯。
不过公子话少,陶九九全程都在跟狗玩。
这两只狗身上旧伤新伤都多,有一些新伤应该就是最近弄的,有几处则有些旧了,应该是更早些的时候,伤口十分狰狞,大些的那只整个颈部都差点被咬断,小些的那只腹部少了很大一块皮肉,事发时肯定是惨烈。就算过去了一段时间,伤也并没有完全养好。有腐烂的痕迹。
也不知道都这样了,当时是怎么活下来没有死的。
陶九九找剑士得了不错的药,敷上之后,虽然不至于马上就痊愈,但腐烂的势头被止住了,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恢复。
走得累了,公子便叫剑士摆出简桌,两人坐在河边柳树下看着月夜,相对浅酌了几杯。
那两只狗很有上进心地去附近人家、店铺找垃圾吃。
这几天它们一直是这样,总是努力地自己找吃的,有时候是去周围山野里抓田鼠之类的小东西,也会去讨好车队里其他的人,还学会了作揖、原地转圈那些把戏,实在找不到吃的,才肯吃一些陶九九给的东西。就好像努力自力更生,不想给她添麻烦。
陶九九喝了几杯,起兴起身,去看两只狗围在一户人家门口吃什么。
两只狗原本吃得畅快,见她来,就立刻让开,四只湿润的狗眼巴巴地看着她,充满了慈爱。
陶九九连忙摆手:“你们先紧着自己,别客气,我不吃。”
坐在河边柳树下的公子,远远看着这边,轻笑出声来。
次日就要到庞城,回去的路上,喝得微醺的陶九九与公子作别:“一路多谢郎君。我虽然干了不少活,可饭也没少吃你的,还落了套衣裳。”
一边的剑士忍不住:“您实在也没干什么活。”
陶九九一脸慈祥:“你也不必如此为我谦虚。”
好在公子扫了剑士一眼,他便不再做声,公子问陶九九:“那你之后如何打算”
陶九九只说:“之后便去原氏。我夫君恐怕日夜盼着我早日归家。”这话说得有些巧妙,谨防公子以为她是个没人在乎的野人,对她有什么不轨的打算。
新闻上不是有吗,专门针对孤寡的凶案。就是因为这些人没人在乎,死了也没人发现。
她笑容坦荡:“他已知道我是明日到。到时候肯定会来接的。”
“看来你与原氏公子感情甚好。”
“哈哈哈,没有的没有的。只是相互真心爱慕愿生死相随的程度而已。”陶九九连忙谦虚。
“我还在想,你要是没处去,我便”公子作势。
“有的有的。公子真是个好人。我以后想起与公子朝夕相伴的这些时光,恐怕都要忍不住落泪。”陶九九情真意切。
“那不如,就不走了”公子表情温和。
“那怎么能行呢。聚散有时。”陶九九感叹:“公子,我归家之后会为你设个生祠,日日为你祈福。”
公子突然问:“真的吗”表情到是有些认真。
搞得陶九九也愣了一下,才说:“当然。”
公子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垂头笑了笑。
一行人回去后,公子也没有再叫她去服侍。
这叫本来万分防备的陶九九,都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晚上与贾宝贝通话。
贾宝贝也有些不解:“我原本是在想,他会不会是想用你的身躯,复活他的爱人。怎么人家就这么放你走他得把你扣住才对啊。”
陶九九:“姐妹,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感到有些可惜了”
贾宝贝:“啧。真的。你琢磨琢磨,他们这地方,虽然已经不受轮回司监管,但投胎转世之说,也是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规律的。再加上,他在你面前提到了自己的故人,又说你们很像,还突然对你很好,这么关心你的安危。再再加上你又长得平平无奇。所有的一切合在一起,我的推理是不是最有可能的”
“我问过他,那位故人后来如何,他说挺好的呀。”
贾宝贝恨铁不成钢:“姐妹,你都在盘子里了,她能不挺好吗你品品我说的对不对。”
“但现在人家让我走,这说明你的想法根本不对。”
“是啊为什么呢”贾宝贝满头问号。
“他要是动手,那也算尘埃落定,可现在,铡刀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落下来,搞得我都更害怕了。”陶九九也很烦。
临挂断,她想起来上次忘了拍琴仰止马屁,正要补唱二首委员长之歌。
刚唱了一句:“唱支爱的歌,给委员长来听,我把啊委员长比父亲”
就被贾宝贝无情打断:“你给我打住。琴仰止前几天就闭关去了,听不到你在这儿放彩虹屁。”
“即使委员长不在,我也要将我的心意咏唱出来,让这天,让这地,让这山川河都知道。我对委员长”
嘟嘟通话已中止。
陶九九舒了口气,倒回床上,一直到天亮,都没能睡着。
第二天黑眼圈硕大,给狗上完药,正要去和其它的旅人一起坐车,就被剑士叫住。
爬上公子的车,心情还是有些不安的。怕他临场变卦。
她出来的时候,把张父留下来的刀,放在包裹里顺手的地方。
大不了砍死他。
按路程,中午就能到庞城。车队落一脚之后,就会继续前行了。
虽然只有几个小时相处了,但车中气氛却是压抑得不行。
公子几乎没有跟她说话,也不看书,等她给自己顺完了头发,就亲手拿起玉冠来,给自己束发簪上。从窗外投进来的日光,照得他无暇脂玉一般的脸上明明暗暗。扎好了头发之后,还换上了非常正式的大衣裳。
上面云纹流转,飞鸟生动得像是要脱布而出。这样精妙绝伦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却也不过是陪衬。
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波横。
陶九九莫明想到这一句。看着他眼角的痣,怔怔有些出神。
“我并没有一位与你相似的故人。”公子整好衣冠,从铜镜中看着她,说话的时候,拂弄着手上的那根黑丝编制的手环。
什么陶九九一时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您想干什么啊
“这突如其来的坦诚相告。让人怪害怕的。”
“你真的有一位与我相似的故人吗”公子反问她。目光一改素日的温和,是从来没有过的清泠。
“是有的。”
公子回头审视她,最后点点头:“你假话太多。我还以为你这句也是假的。看来这句到是真话。”
“哎呀,公子真的是误会,我实在为人诚恳,并没有”
“小娘子过谦了。”公子打断她的胡说八道,勾起嘴角,那大约是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