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九干笑,便也不再挣扎。看着他手上不停摩挲黑丝手环的动作,蹦出一句:“我还以为,你手上这个,是你那位故人的东西。所以觉得你的话可信。”
“这个”公子淡淡地说:“一会儿我给你看看它是什么。”
说着推开窗。外面日光正好,照得远山也绿油油的,两只狗在不远处撒欢着跑来跑去。弯曲的黄土泥大道像随意被丢在大地上的绸带,在路的尽头,有一座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城之影。
那就是目的地了。
可越近,就越觉得不对。
那城外面好像有很多人。开什么集会吗
难道是夹道欢迎
吴刘那边也有些迟疑起来。大声叫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便有镖人策马而去。
但去了之后,便不再返转。一去不回。
可那边并没有打斗起来的迹象。
吴刘立刻让车队停下来。他带着几个人,向那边过去,其它人驻步在原地。
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慌。旅人担心地议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剑士们也紧张起来,手按在剑身,侍立在公子车周围。
不多一会儿,吴刘那群人,也一个都没有返回来。
随后有一声震天的咆哮凭空:“羽翼办案,闲杂人就地伏身”
震得人脑仁都在颤抖。
第一声响的时候,车队里的人还茫然,呆在原地。再第二声,第三声响起,伴随着一支穿云响箭,落地瞬间,射中了一个呆站在原地的人。
这人瞬间便化为石像,倒地死去。
刹那间,人群尖啸,有人就地趴下,有人四处逃散。
响箭四起,那些乱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射中,滚倒在地。
不过片息,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地上到处都是以各种各样姿势被石化的人,仅有几个人还活着,原地趴下,也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不敢移动半步。
陶九九坐在公子身边,从开着的窗口,眼睁睁看着路侧好几个人被射倒伏。也看到昨天与她搭话的老妇人,手脚敏捷地从车边跑向对方去,一点也不像老妇人,一路去都在随便乱跑,却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公子静坐,看到那个老妇人走,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阻止她。
外面的剑士已经拔出闪耀着凛凛寒光的长剑,剑身颂文游走绚烂不可直视。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似乎是有一群人走近。因为角度的关系,当他们最后停下时,陶九九只能看到对方被日光拉得斜长的影子,落在窗边路沿一个怀抱孩子的妇人石像上头。
片刻之前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郎君修为高深,都城外我们放出的夜魅也被郎君抵挡在区区驿所之外。在下榜底之人,自然不敢在郎君面前放肆,可如今原氏全家已被押解在此。如郎君疼惜亲人,还是束手就擒吧。只要公子把人交出来,其余的事既往不咎。”
原氏
郎君
陶九九怔怔看着面前的人。塔玛的,这就是原氏的公子吗
交人交什么人
都城外驿所发生的也是他们干的
卧槽。
陶九九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看这公子浓眉大眼细皮嫩肉,竟然是个老阴比
“我不会交的。”公子突然开口,看着陶九九对她笑,却是向外面的人说道:“我不知道人在哪里。”
“原氏已经将此人藏了十多年,公子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公子,我们一路派人随行查问,已知道你在路上无故对一位小娘子很好。其实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动手。此人,此时应该就在公子车上。”
陶九九十分不认命,干嚎:“不是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路人”
对方冷笑:“我说过,就在这里,果然就在这里。”
果然什么东西都说了不是我。
你知道个鸭子
怕不是个憨屁玩意儿人家在坑你呢我只是个替死鬼
陶九九心肝都被气疼了。
公子看着她这死样子,浅浅轻笑,低声说:“你说自己怕死,看来也是真话。”
“我能不怕死吗是人谁不怕死”陶九九捂着胸口:“随便吧,倦了。到底我花了郎君十几金。张九九这条命,一世也赚不来这么多钱。行吧。我原本就在绝路上,当时就没打算能白占什么便宜。也准备好了付出些什么。只是没想到,郎君这么能谋算。”
说话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沉响声。
却发现,剑士们不知道中了什么术法,已经七窍流血齐齐倒下。
而车队所停处地面上,出现一个流光溢彩的大阵,从地面直达云霄。看来对方真的准备得很齐全。
“你在这里稍坐。”公子起身,缓步向外面去。
外面的人显然十分忌惮他,脚步声整齐地后移。
他走了几步,人家就退了几步。最后他行至窗边,虽然目视着远处,大约是在看他的家人,但口中说:“你不是问我,这是什么吗”
他手指拂在黑丝编制的手环上:“这是缚魂锁。但凡归魂,是有命数的,有些人身子太弱,受不了强魂,归魂不宁会短寿夭折,只要以缚魂锁傍身,就能叫事主不现原形。我就让你看看,我原本的样子。你看清楚了。”
说着,轻轻一扯,便扯断了那根黑丝编制的手环。
刹那,平地凛凛狂风上涌,吹得他衣衫鼓动飘摇不止,在他的身躯之上,猛然浮现出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它五官因狂风而扭曲,难以辨别,但眼角的痣却格外地清晰,红得像一滴血。
“你疯了你竟然以命相搏”对面的人已经慌乱了,恐怕神智都不清楚,又毫无逻辑地大叫:“原氏全在我们手中你敢动一步,我们便杀一人。”
这时从远处传来哭嚎,有幼童在大叫:“小叔叔小叔叔救命”
但公子面无表情,伸手轻巧地拈了个决,便缓步向前去。
他每走一步,本来用来困他的大阵,便崩坏一处。天地间流光溢彩,霞光大盛。
对方自然不肯就此放弃,随着一声声“杀”远处传来悲恸的惨叫。
更有灵光乍现,向公子的方向袭击而来。
可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他就这样,慢悠悠地向前走。对方对他的灵袭似乎不过是拂面微风。但每走一步,脚下就有一个血印子。看来他其实也顶得并不轻松。
这也仍然是逼得对方不得不飞快地后退。
随着他一步步向外走,一声声杀此起彼伏。
空气中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
陶九九不敢去看。她只盯着桌上的铜镜,方才那位翩翩公子就坐在那里的。现在铜镜中,只有她惨白的脸。她见过最凶悍的恶徒,但没有一个,这样视自己亲人如草芥。
也许是发现,这样根本无法胁迫他,对方顽抗起来。眨眼间外面颂法之音大噪,飞沙走石随着颂法的声音而起,一片昏天暗地。
这车子却好像定海神针,连一丝风都没有刮进来,吹到陶九九身上。
等到终于安静下来。她回过神,摸索着下车,一脚下去,便踩在粘滑的血泊中。
抬头便看到,公子在下车时,在车身留下的一个血印。简略地在车上画了一个符,应该就是这个符,在后来的斗法中保住了车子,保住了她。
她转首望去,满地都是从远处漫过来的血污。
城墙下倒着不知道几百人。
都是原氏家人。
在另一边死得惨烈的,是清一色穿铠甲的。
除了一个铠甲颜色为黑色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一个还有完全的人形。这个仅存的黑甲,也是脸无人色。怔怔呆立,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惨败的结局。
公子站在尸山血海上。
仅存的黑甲手中,还抓着一个几岁的男孩。
他在对着公子哭着:“舅舅。舅舅我害怕 。”他下半截身体已经没了,自己却并没有知觉,还在求救。
黑甲心虚气弱,口干舌燥,厉声说:“只要你把人交”
话没说完,就见公子手指一撇。
黑甲下意识地自卫,却发现他根本不是冲自己来的,小男孩脆利落地扭断了细弱的脖子。
在他抛掉孩子,而孩子飞出来倒地的瞬间,公子闪身上前,轻巧地将人接住,小心地放在唯一一块干净的空地上。许久,伸手合上小孩死不瞑目的眼睛。
然后转头淡淡地看着他:“你转告他,天下将覆,不可扭转。”
说着突然笑起来:“这些出门便能看见,便可知道的事,竟然还要别人来告诉他他真是,早就该死了。你跟他说,我不会交出来的,这个能杀他的人,会好好长大,行卦相所言之事。”
黑甲转身就跑。大约是用了什么术法,身形闪现,几下 就已经在天边了。
陶九九忍着翻涌的吐意,踩着血走到公子身边。
公子似乎没想到她还在这里。他疲惫之极,露出来的手腕已经变得枯瘦,似乎解除了缚魂锁之后,这个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干瘪。
陶九九跑回去,把被他扯断的黑丝捡过来,想给他重新系上。
但没有用,它断了就没用了。
“你还有别的绳子吗”
“缚魂锁天下只有两根。我杀永城王时,断了从小戴到大的那根,这是最后一根。”
他挣扎着走了几步,但也没有力气走更远,于是索性就地坐在自己亲人的血尸之上。
这时候,两只流浪狗从躲藏处嗷嗷叫着,撒腿向她急切地跑过来,又扭头对着远处狂吠。
陶九九回头顺着它们看的方向望去。
黑甲已经跑得很远了,但却站在遥远的山丘之顶,并没有离开,看样子打算一直在那里守着,像是在等什么。
公子眯着眼睛,看向那个方向,只对她说:“快跑吧。”
陶九九很烦:“我根本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你把真的人藏在哪儿了”
公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你知道了也没有用,世上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而放过你,只会多死一个人。何况我觉得,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真的去告发。”
语气称得上温柔:“去吧,尽全力跑。在我死之前,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我想,很快会有人来救你。你可以跟着他们去,但要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思考。你很聪明,应该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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