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了。
她每天一想到小仓鼠,眼泪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流,刘彩看不下去,吃饭时摔了筷子,道林墨,
“就是死了个老鼠!你看你哭的就跟你爹死了!”
头一次,林墨跟刘彩把勺子给摔了。
刘彩一巴掌拍了过去,
“翻天了你!”
林墨饭也不吃了,头也不回跑进自己的房间。
一天两天三天,母女两人因为小仓鼠,冷战了一个星期。
林柏问林墨,真的不打算理妈妈了吗?妈妈都给你做好吃的道歉了。
林墨冲林柏吼,“要不是她非得把小仓鼠扔地下室去,小仓鼠能会这样吗!”
可能是小孩子真的童言无忌,
林墨真的是太生气太难过了,所以说话冲了些。
在第十次还是第十一次刘彩给林墨没事人似的问着最近学习怎么样,
林墨闷着头,说“不用你管!”
刘彩突然就疯了,直接手中碗往桌子上一摔,
“林墨!”
“你到底想怎么样!!!”
刘彩发疯,那根本没有可以预料的模板,当然必然的是不吃饭不上班摔了门生闷气。
人不吃饭,小孩子等不到父母的妥协,但是做丈夫的就得哄妻子。
一直都在安慰林墨小仓鼠死了不要难过了是爸爸没照顾好仓鼠的林柏,
突然就抄起扫帚,
将林墨摁在沙发上,
暴怒起来,
“死了个仓鼠,你看你最近闹得!你看你把你妈妈气的!真的是准备把你妈妈给气死啊!原来一个仓鼠的命比你妈的命还要重要!!!”
事情的结束,林墨死了她心爱的小团子,
摸着她的脑袋,帮她喂小仓鼠,小仓鼠没了时在雨天里很心酸地跟她说“对不起”的父亲,抄着藤条,将她抽的遍体鳞伤,
林墨再也没提过那只小仓鼠,不敢想,不能想,想了就是按头的“老鼠的命比你爸妈还要重要”的标签。
什么事情,不管最开始是谁的错,
只要你在执着着,希望错的人能给一个认错的态度,
到最后,都会成为你的不懂事。
*
林墨跟着父母,回到了家。
大概是真的打累了吵厌倦了,
母亲摔了门回屋,
林墨换了衣服,从洗手间走出,
林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仰着头,
让林墨过来。
也没让林墨坐,也没准备开场前的嘘寒问暖,
男人看着天花板,
声音淡漠地,对站在客厅与走廊连接处的女孩,
说道,
“我和你妈妈给你约了市医院的精神科。”
“林墨,我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你了。”
“学校里的老师来说,说你跳楼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是精神上的问题,那就快去医院治疗。”
“真的精神出问题,学校建议休学治病。”
“我们夫妻两个人,就你一个孩子……”
“真病了,就治,别耽误时间每天在学校还痛苦。没病的话,医院给开下证明,学校也就不会……”
“爸爸,”林墨抬起头来,用同样淡漠的目光,已经到了什么都敢说的地步,摸了摸头顶的被扯掉头发后撕裂的伤痕,
问男人,
“你们让我去看医生,”
“究竟是关心我的身体状况,还是只是为了让医院给我开证明,证明我没病不用休学可以继续高考。”
“……”
“爸爸,我是个人,”
“不是你们养的畜生!”
“林墨,如果你都这样问了,”林柏直起腰,看向林墨,声音听不出任何心疼啊还是关心啊还是愤怒啊,
就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那我就直说吧,”
“我们就你一个孩子,你的身体状况我们不可能不关心,”
“其实你那个同学段琛的父亲余教授今天和我谈了,说如果真的想看心理医生,不能去市里找市医院的精神科,那儿的医生没用。他有合适的资深医生推荐,都是留美回来的专家。”
“但你觉得,你需要吗?我和你妈妈太了解你了,你这小孩,从小就这样,做事偏激了些,根本不是什么心理疾病。”
“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都已经拼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这一年,就不能忍忍……”
“……”
林墨闭上了双眼,
是啊,她的确是没病,
每天脑子都很灵光,
住在段琛家里时,还能和喜欢的男生黏黏糊糊,
连抑郁症,都够不上!
“我知道了,”林墨没什么情绪地点了一下头,
“我去。”
听到,那份反抗的希望,
咔嚓一下,
破碎的声音。
压抑的夏天,
暴雨即将降至。
林墨任凭空气中的水汽拍打在脸上,
眼泪早已流不出,
她知道,
大概是,输了。
输的一塌涂地。
她突然很想笑,
头皮在痛,
那些流着血的伤口,
仿佛在笑着她的自不量力。
十七八岁,
还没等到人生的绽放,
就一头扎进了望到底的黑暗。
那为什么,又要让我,连做白日梦的机会,都不能有呢。
嗡——
林柏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一阵震动。
地毯都在摇晃。
林墨看了眼那手机屏幕上的字,
隔得很远,她却莫名看清楚了上面的人名——
【盛老师】。
*
段琛的字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余教授说,这一家子真的是——无可理喻无可救药!
“将来要是你真的跟林墨这丫头在一起……可能……唉!”
段琛说,
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将客房内的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回自己的房间,
望着已经不在了的、但还保留着那温柔的熟悉的气息的每一个角落,
段琛突然感觉到眼睛一酸,
抱着箱子的手,一下子就松了。
纸盒砸到了地毯里,
里面小时候的玩具骨碌骨碌滚落了出来。
一条鲜红色的红领巾,在黑暗阴沉的屋内一角,
随着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狂风,
吹的边角飞扬。
【小时候,只要学校里要求买什么资料,我爸爸妈妈一定二话不说就给我买全套的,老师说什么他们都觉得老师说得对,所以当年我没发到红领巾,就算后来爸爸妈妈知道了是有内幕的,也从来没告诉过我。】
【他们,一直都说,老师这么做,还能害了你?】
……
盛路被最近选拔化学优秀教师的事情,搞得忙到飞起。
材料太多了,头顶还压着一个林墨的事件。
学校里的意思,让他去劝一劝,林墨最好能开出来没病的证明,实在不行干脆休学——
“不然对你教师教育方面的评价,有可能会有影响。”
林柏答应了他,带林墨去看病,那两位家长是真的太听孩子老师的话了,盛路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同意。
咚咚咚——
大门被敲响。
家里没人,盛路正对付着中午的剩菜,整理材料,晚自习他都请假了,就是为了这个优秀教师公开课的名额。
起身去敞开门,
走进来一个湿漉漉的身影。
“段琛?”盛路惊讶道,“你……你怎么突然?”
段琛放下手中的伞,
二话没说,
双膝弯曲,
猛地跪在了盛路面前。
“盛老师……”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求您,我找不到您的缺点,您是个优秀的老师,找不到任何可以拿捏您的软肋,”
“我也很清楚,您作为一个老师,拿着铁饭碗的教师编职工,是、人得先自己活着,才能去顾及他人;”
“包括您之前让林墨去看看身体原因,为什么不能跑步,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打心底里是担心她的高考吧,要是身体出状况了高考考砸,降的是您的升学率影响的是您的名声;以及寒假里舞弊的事情,明明知道林墨是被诬陷的,但是不能站出来为林墨发声,得罪校方和张萱的下场会直接干系到马上就要评选的优秀教师;再者这次跳楼,林墨的家长要带着她去精神科开证明,也是您去劝的吧,您的确是去劝了,但是劝的其实是希望能开个证明,让一切就这么翻篇,不要继续影响太多人……这些,我都知道,”
“你作为一个人,这些,的确是都没错,这个年头,又有谁不是先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家人过的安稳而活。”
“段琛……”盛路扶着段琛是手,在听到这番话后,瞬间静止在了半空中,
他涨红了脸,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你在说什么呢!先起来!别跪在这儿……”
段琛却摇摇头,眼眶红着,带着少年人的坚定赤诚,这些光在三四十被生活磨砺的不成样的中年人眼里,早就是死去多年的初心,
年少十八,永不磨灭的希望。
少年问他的老师,
“可是您真的就愿意,一个学生一辈子就这么被生产成流水线上的工艺品了吗?他们曾经满怀希望,那么地相信你们,将自己的老师当成信仰,相信他们的每一句话,哪怕不理解、感到迷茫,也都会按照老师的指引走下去,”
“老师却把学生当成了工具,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想出来的是如何压下事情不要波及自己的利益……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毕竟我不是老师您我没办法去评价别人的处境为人为事,而且林墨的问题也真的不是一件事两件事就能解决。这里面扯及到了教育的腐朽固定化,上面枝繁叶茂,下面早已烂的无法吸收新鲜营养,却又太庞大了,牵连的太多了,扯一根,动一个系统。多少受了不公平待遇的孩子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为什么单单在林墨的身上,要不一样要去追究正与错?”
“包括余水水,你想让林墨将来也成为余水水吗?是的,你是老师当了二十多年获行政奖无数的优秀教师,怎么可能不在乎?甚至你明明知道林墨的文科那么优秀却依旧咬定她可以学理,也是看中了林墨有爆发力舍不得这个可能会上985的苗子吧。教职工表彰大会上,每年升学率优异老师,能有机会去平步青云吧!”
多么尖锐而一针见血的言辞,盛路被羞辱的溃不成军,但他却莫名没有举起拳头对着少年大打出手,按照他现如今的为人处事,早就该用长者的威严要求这个孩子不要再说了,让他闭嘴。
可他却没有。
因为他那已经死去的初心,
突然在深埋深渊下的烂泥里,
微微跳动了那么一下。
段琛浑身都被楼外的雨湿透了,水珠一滴一滴,从黑色的头发丝上一根根滑落,是那么单薄那么狼狈,
眼神却是那般的炽热,
犹如一道光,
让那腐朽大树下深埋的执教之人的心,
第一次拿到教师资格证第一次站上讲台年少方刚想要去用最诚挚的情意浇灌每一个求知树苗,对这份事业最原本的热爱。
一点又一点,
再次,燃烧。
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
“两千多年的中华教育,孔子坐在大树下传道、对每一位学子谆谆教诲,那么纯粹的教书授业解惑对文明的传承,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模样,的确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可是,我相信您,一定还保留着那份对教学的热爱。”
“盛老师,我不是一个多么好的学生,张萱余水水的事情只要我想,我都可以让他们身败名裂,无论手段如何卑劣。但您是一个好老师,那些肮脏的事情,您不会去沾染,我也……不会对您用。”
“可我还是希望,您能……帮帮林墨,现如今只有您还有一丝希望能将她从深渊烂泥中拉出来一把了,只有您,可能还能去劝地动林墨的父母。这个过程虽然或许会很艰难,但,”
“我真的很想,数十年后,我可以牵着她的手,在苍苍长街的榕树下,遇见您时,能对您自豪地说出来那句——”
【老师,那些年少时的狂妄理想,从来都不是一场空梦。】
【因为,曾有你们最赤诚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