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教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林墨抱着那么一丝丝的期待火苗,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她又开始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到了段琛的T恤上。
段琛也是心里一沉,无法形容的窒息,他按着林墨的后脑勺,最能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
让女孩不要坠入深渊。
“没事……你相信我,墨墨,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找到办法!”
林柏和刘彩已经冷静下来,两个人都是板着脸,重新坐回余家的客厅沙发中。
余教授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用手压在额头上,似乎很无力的模样。
林墨走了过去。
刘彩冷气十足地开口,
“我们已经同意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你要是不愿意跟我们回家,就在你的男同学家里继续住着;”
“我们不逼你了,你自己做选择,不过医生很难预约,如果现在不去,将来不要怨恨我们没带你去看。”
“……”
刘彩说话时,林墨悄悄看了眼余教授,
她甚至能看到,向来沉稳遇事总在掌控中的余教授,
轻微地叹了口气。
“你自己考虑清楚!”林柏跟着重复了一遍刘彩的意思。
林墨面如死灰。
其实之前诬陷作弊的事情啊,有那么多人想要弄死她,学校压迫张萱家长的诽谤以及老师们的助威还有班主任的不作为,
每一个人,或轻或重,都对她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但那些刀子,到底是钝的,
割破了皮,流出了血,
却不足以致命。
只有那从最原始的枪里迸发出来的子弹,
精准瞄向她的心脏,
一发毙命,
才是让她活不下去的渊源。
因为那些子弹,是父母打出来的,
这两个给她血肉赋予她生命给了她十八年光阴的最亲近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林墨致命弱点在哪里的狙击者。
只要一发子弹,就足以让她彻底溃不成军。
爸爸妈妈那个时候,真的一点儿、都不肯相信她没有抄吗?
真的,没有那么一丁点儿……吗?
林墨突然真的希望,林柏和刘彩,是没有过的,
原原本本的冷血无情,
这样,至少当事情水落石出光明正大后,
她可以去恨。
受到了胁迫面对着强势只能屈服跪下、含泪逼着自己女儿去妥协受苦,
这样的缘由,便是诛心最好的枪弹!
林墨已经说不出来反驳的话,头皮仍然在疼,处理伤口时擦上的碘伏刺激着嫩肉,连接着浑身的神经都在颤抖。
刘彩利落起身,连一句“谢”字都不曾提,
直径往余家的大门走。
林柏甩了林墨一个眼神,
那目光中,似乎在喧嚣着——
“真让我们,失望。”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走,
后面他们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段琛站在楼梯上,手扶着木栏杆,
看到楼下客厅里,林墨踩着拖鞋,
半天也没动作。
父亲已经没什么意见了,也不去阻止也不去劝导。
仿佛对这一家子,放弃了吧!
段琛下楼,走到门口,还是想要再跟林墨的爸爸妈妈,
说一说。
刘彩突然头一抬,
盯着段琛,轻笑了一下,
“林墨啊,”
“在学校学习学的,都给学出来个男朋友了?”
“……”
“丢不丢人啊,男朋友全市第一,自己学不下去了跳楼!”
话是对着段琛说的,
一字字,却是扎向林墨。
从小惹了母亲生气,等来的永远都只有冷嘲热讽。
段琛攥紧了拳头,
眼里爆出来血丝。
林柏上前,拉了一下他的妻子,
“行了,我们说再多有什么用?”
“配不上,人家男孩子喜欢,我们又怎么管得着?到时候拖了人家男孩的人生一辈子,被埋怨别怪我们没说过。”
段琛是真没想到,这句话居然是林柏说出来的,
那个在大年最初的晨光中,温文尔雅含着笑意警告他——
“少年,你要对我女儿好。”
曾经让他在心底发了誓,一定能保护好我们共同爱着的人的那个男人。
做父母,原来真的能做到这样。
林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段琛的背后,
伸出手,
悄悄拉了一下段琛的T恤角。
“……”
“对不起。”
小姑娘没再哭了,转过身来,面对着收留她那么些时日的家,
面对着拼了命也要保护她的男孩,
深深,鞠了一躬,
“这些日子,给大家……添麻烦了。”
*
林墨初中的时候,养过一只小仓鼠。
这只仓鼠买的不太光明磊落,
是因为初二那年期中考试,林墨考试考砸了,班主任抓到她买《知音漫客》藏在学校里。
被叫了家长,
刘彩一气打不出,
女人发起疯,那还管小孩子的自尊心吗?
当着班上的隔壁班的办公室好多好多老师,
将林墨给打了一顿。
十三岁的林墨,捂着被打的红红的胳膊,
哭红了眼,
跪在办公室里倒出来一堆书的书包上,
认错自己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件事过去后,往后很长一段时间,
林墨成了整个学校的笑柄。
毕竟那个时候的很多女孩子,都对长得漂亮学习不太好的同学,抱有相当大的敌意。
男生们中二病犯起来,更是不会顾及所伤害到的人,究竟是胖是瘦是好看是丑陋。
那段日子,林墨都不愿意去想,
经常有男生对着她背着书包的背影,笑嘻嘻嘲道,
“裤子都被她妈给扒了打的,好丢脸!”
炎热的六七月份,林墨用秋季校服裹着身子,严严实实。不敢穿夏季校服,怕想起那天,在全校人的面前,露出难以羞耻的肌肤的画面。
回到家,却被下班后心情欠佳的刘彩若无其事地指责,
“大夏天,穿那么厚,也不知道热!”
现在想起来,大概在初二那年,林墨就已经有难受到想要逃离这个世界的念头了。
再后来,
到底是林柏还没变成现在这样疯,
看出来林墨的情绪不佳,
学生毕业前,送了他一只小仓鼠,
便把小仓鼠给林墨。
“行了,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给你弄来的小仓鼠,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些玩意儿吗?好了好了,拿到小仓鼠就别那么不开心了,妈妈的确是也有些不对,不该在学校就打你。但是最根本的错误还是在你看漫画上吧……”
小仓鼠小小一只,
那个时候对毛绒动物还没很反感甚至还很喜欢的林墨,捧着背上拉开三线的肉球,
终于,露出了一个多月以来,第一份笑容。
小仓鼠被林墨精心地养着,
缠着林柏,给她购买鼠粮,木花,磨牙石,
方方面面,如此心细。
林柏那时真的还没跟着刘彩疯到现在的恐怖程度,
每天陪着林墨,养小团子。
林墨上学去,他就给小团子喂食打扫笼子,
看着小姑娘又逐渐开心起来,做父亲的打内心深处,也是高兴的。
S省的暑假,从来都是潮湿且闷热。
一到夏天,家里垃圾桶一天没倒,整个大平层内都会充满怪异酸臭味道。
更别说,一只每天都在笼子里到处撒尿的小仓鼠。
刘彩受不了仓鼠的味道,八月最热的那一天,林墨去着辅导班上课,下课回家后突然就发现自己的小仓鼠不见了。
林墨问爸爸,仓鼠呢!
刘彩洗着手中的西红柿,替丈夫回答了,
“味道太大,丢地下室去了!”
林柏答应林墨,地下室也很好,凉快,他每天都会下去看看小仓鼠,保证照顾好!
暑假一过,九月末十月初,秋天的风越吹越凉,林墨问了林柏好几次,是不是可以把小仓鼠接上来了啊,都不热了。
林柏摇摇头,指着刘彩跟林墨小声道,“你妈不同意。”
林墨心里很难过,却不敢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越来越冷,到了十月末时,整个A市已经快要进入供暖,
林墨担心小仓鼠在地下室会被冻死,刘彩吃着饭,道林墨,“马上就来暖气了,一楼的暖气就能暖和着我们家的地下车库,小仓鼠冻不死啊。”
可就在来地暖的前一天,
那天中午,
林柏接林墨回家时,手打着方向盘,突然跟林墨说,
“墨墨……小仓鼠,好像有些出了毛病。”
林墨趴在地下室一中午,饭都没吃一口,是真的,小仓鼠今天已经在木花碎屑里两个小时了,喂它的食物都没吃,便便也是软的……
刘彩让林墨快去上学!一个老鼠,没那么矫情!
晚上放学时,十一月的下午五点半,天已经黑了。
那天下着雨。
林墨依旧记得,林柏开着黑色的奔驰,挽起袖子的胳膊扶在方向盘上。
小丫头一小只,背着厚重的书包,耷拉耷拉上了车。
推开车门,仰起小脸问爸爸,
“小仓鼠怎么样了鸭?”
她记得那天,下着不太大的雨,雨滴一颗颗打在玻璃车窗上,雨刷在一摇一摆,外面灯红酒绿的光将滚落下来的雨滴晕染成冰冰凉凉的边,
气氛压抑的有些低沉,
是雨夜里秋天听不到的殇。
林柏没开收音机,也没放音乐,
任凭身后的车从窗边经过,天边被余溅落起枯黄的法式梧桐叶。
“……墨墨,对不起。”
“上午你走了后,爸爸去看它,还是好好的,就是身子稍稍拉长了一些,”
“晚上……就不行了。”
“对不起,墨墨……”
……
这件事,林墨哭了好些日子,因为小姑娘没经历过什么生死,小仓鼠是她养的第一个小生命,她好喜欢那个肉球子,她好喜欢和爸爸一起每天给小团子打扫笼子喂食物,爸爸抱着那个小笼子跟林墨一起琢磨为什么这个小不点儿会那么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