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直说无妨。”薛王氏急道。
“只是令郎旧伤刚刚痊可,便又伤于色欲,肾元大损,心火上炎,肝阴伤耗。眼下已成重症,体表之伤,七日可痊。若要根治,怕要个五、六年才行。”
“只要能治好我儿,五、六年就五、六年。请大夫快给开方子吧。”薛王氏忙道,语气中喜不自胜。
大夫点头:“治病救人,医家之责。只是老夫话讲前头,吃老夫这药,只有一忌。病患能守,治不好病是老夫技艺不精;病患守不得,生死却与老夫无关。”
薛王氏听他说“死”字,心中不悦,然换了若干个大夫,只有这一个说能治,她不敢得罪人家,压着火气,道:“哪一忌?”
“戒色。”
药煎好,拿来给薛蟠喝了。半夜时分,薛蟠便有见好的迹象。脑袋不那么紧绷着疼了,也知道说句除了“哼”之外的话了。
薛王氏念了几百遍的佛,又说要去上香。
薛宝钗也高兴得很。
薛王氏道:“宝儿,你也忙了这一天了,便回去休息吧。这里让香菱看着……”
话说到一半,像被咬了舌头,截住了。
薛宝钗脸色微变,片刻便转过来,笑道:“妈妈也累得很了,一同回去歇着吧。哥哥这里有薛禄几人,无妨的。”
薛王氏答应着,吩咐了薛禄几句,和女儿走了。
薛蟠清醒一会儿,又昏睡过去。
薛禄几人在外屋伺候着。
“禄大哥,你说菱姐姐咋样了?那个什么王爷能对她好吗?”刘住儿悄声问道。
“嗐!这事儿谁能说得准?人家既然是个王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菱姑娘是长了个好模样,可那些王孙公子们身边儿的女人,哪个不是好模样?再怎么着,不过是三天两夜,过后也就是马棚风了。咱们这位大爷,当初不也是那样?新鲜了几天哪?说起来,也是凌姑娘命苦,摊上了这么个……要是当初跟了那姓冯的,兴许好得多。”薛禄小声道。
“菱姐姐那人多好啊。上回我把少爷的衣服扯坏了,就是她帮我遮掩过去的。要不然,又是一顿好打。平时有个啥差错,她也肯帮忙。我和住儿托她的福,少挨了多少打。好人咋就没好报呢?”另一个小厮程吉嘟囔道。
“说起来还真是!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真没像我们小时候那么挨揍!菱姑娘……唉!命不好……”薛禄叹道。
“要我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听杏儿她们几个悄悄议论,那天,大爷跟那位微服的王爷抢花魁,让人家打得稀巴烂给抬回来,又让咱们家陪人家美人。依着太太的意思,是买个花娘送给人家。谁知人家不干,偏偏要良家妇女,而且指明要薛家的人。要么是大爷的老婆。要么是大爷的姐妹。必须得是美人!谁让大爷惹着人家了呢!太太没主意,那边儿又催得紧,抬出王子腾大人的名号来,人家根本没当个屁!说要是再不送过去,人家就上门打死大爷!后来倒是咱们家那位大小姐,隐晦的说菱姐姐最合适。太太得了这个话儿,才把菱姐姐给送过去的。”刘住儿道。
“不是说是菱姐姐自愿救夫吗?”程吉很讶异,声音稍高了些。
“嘘!小声!你不要命了!”薛禄低声提醒。
程吉吐吐舌头,探头儿往里屋瞧瞧,薛蟠睡得好好的。
开门往外看,黑漆漆一片,除了他们这屋,那屋都没亮。
回来坐下,捅捅刘住儿,“到底咋回事啊?”
“就是那么回事呗!大小姐怕连累到自己,就把菱姐姐豁出去了。可怜菱姐姐,到最后还当大小姐是好人。抓着她衣服,跪在地上求她留下自己。听杏儿讲,大小姐流了些眼泪,说这都是菱姐姐的命。让她好自为之。那些老婆子就把菱姐姐拉走了。”
“啧!平时都说大小姐贤良,太太慈善,哎!那是没到啃劲儿上……”
“噤声!主子的事不是咱们能议论的。被抓住没命了。”
“是了,咱们还是老实呆着吧。”
薛家的跟班和小厮们围坐在一处发呆,他们议论的主角之一,香菱,也正发着呆。
香菱这个人,说她聪明吧?偏又有个“呆”姑娘的外号;说她呆吧,偏又得了多数聪明人的喜欢。
和这个时代很多女子一样,她习惯了逆来顺受。所不同者,多了一份没心没肺。
冯渊于她,也算是有知遇之情了。为了她发誓不再娶。因为不愿将她让与薛蟠,被薛蟠活活打死,香菱其时正在当场,是被薛蟠死拉活拖走的。
过后,她反而能安安稳稳的做薛蟠的屋里人。为了薛蟠这个人着急流泪。
也许,这是弱女子的生存本能吧,不然也活不到今日。可惜,纵然她委曲求全,薛家,终究不是她的家。她的委屈,求不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