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等上前去,给贾母请安,黛玉忙离了座,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又见到了黛玉,只见她长高了些,身形姿态更加的风流袅绕,婉转多情,然眉宇之间又有一股清贵之气淡淡的散出,让人见之忘俗。况且林如海此时在扬州一带既是盐政的主事,又握着那一带的铸造大权。自己若能攀得上林家这一门亲戚,将来宝玉的前途便有了着落。一时间又想起了宝钗只觉得那一股天然的稳重大方,平和贤淑最是难得的,宝玉将来若是娶了她,这丫头应该是相夫教子,堪做一个贤妻良母,比林丫头的心细小性儿更加叫人放心些,再加上如今薛家皇商的家业已经稳稳的落到了妹妹的手里,将来宝丫头高攀入贾府,那一份嫁妆自然是少不了的。
王夫人暗暗的把黛玉和宝钗在心里做了个比较,一时也难以分出上下来。心中左右为难,不得主意。只得含笑拉着黛玉,奉贾母的命坐到一边,细细的问些话。
凤姐儿又在贾母跟前说笑了一会子,贾母便叫王夫人并凤姐儿回房歇息去,只留下宝玉在跟前说笑。
贾母便问宝玉在你舅舅家吃了什么好东西,宝玉便腻在贾母身边指手画脚的说了一通,最后叹道:“可惜宝姐姐原是要来咱们家住几日的,究竟是没来。”
贾母便知道宝玉说的这个宝姐姐便是他姨妈家的姐姐了,于是笑道:“因何不来?”
“宝姐姐家里有事,姨妈差家人来信,叫宝姐姐迅速回去呢。听说是宝姐姐的祖父去世了的缘故。”
“这是大事,她自然是要赶快回去的。”贾母点头道。
探春听了遍凑上来问道:“二哥哥,原来听说宝姐姐是个天下无双的人物,今儿你见了,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宝玉听了探春的话,来了兴致。又坐到了探春身边道:“宝姐姐的容貌自是不用说了,真是堪比牡丹花,可当‘艳冠群芳’四字,只是那一种稳重大气的性格儿,最是难得的,哎!我竟是找不出话来形容了,将来你们有造化见了,自然就知道。”
惜春听了宝玉的话,冷冷笑道:“二哥哥真是的,这种话如何说得出来,她也不过是个表姐罢了,我们见她,难道还是要造化的?我素来是孤陋寡闻的,想来那‘艳冠群芳’的自然是以风流美艳夺胜,那里还能稳重大方?那岂不是双重人格儿的?”
探春听了惜春的话,便笑道:“人人都说小妹妹冷酷无情,如今听了这话,真真的叫人说不出话来。”
黛玉在边上听了她们姐妹的话,自己不便插言,便只含笑坐在那里。宝玉见了黛玉,霎时又把宝钗抛到一边,凑过来问道:“这些日子没见妹妹,妹妹长高了不少,气色也好了很多。”
“有劳哥哥惦记了。”黛玉轻声笑道。
“妹妹这几日在王府里做些什么?”
“并没做什么,闲时看点书罢了,王府里原也比不得别处,我并不敢四处走动。”
“既然这样,妹妹因何不早回来?在这里岂不更自在些?”
“王妃苦苦相留,也没奈何,况王妃原与母亲是自幼的姐妹,如同我的姨母一般,况她跟前又没个女儿说话,自然是寂寞些,我多陪陪她,也是应该的。”
“说起了王妃没有女儿,前儿听说她认了梅翰林府上大奶奶的娘家侄女做干女儿,还封了郡主呢。”宝玉忽然来了兴趣,拉着黛玉问道。
“是的,琴妹妹也是才到了王府,原也是怕她一个人寂寞,我才多住了几日。”
“听说,这个郡主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人物,妹妹说可是?”
黛玉听宝玉又说胡话,便笑道:“在哥哥的眼睛里,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人物也太多了些,刚才还说宝姐姐,如今又说起了北静王府的郡主,既然是独一无二,哪里又有这许多人?”
宝玉听黛玉这样说,还当她生气刚才自己说的话,便陪笑道:“妹妹的话很是,原是我糊涂了,这个世界上,能称得上独一无二的,也只有妹妹罢了。”
黛玉见他又扯到了自己头上,更加觉得没意思起来,待要恼了,又恐贾母没意思,于是便不理他,只回过头去同惜春说笑。
宝玉无趣,只得又回来贾母跟前同探春说话。
一时李纨见贾母有些累了,便含笑道:“老太太劳乏了一日,也该歇下了。林妹妹今儿刚回来,也是坐了半天车,身子原就单弱,很该歇息了。宝兄弟出去了一天,也很该累了。咱们不如散了吧。明儿早再来。”
黛玉同探春惜春听了这话,也都说很是累了。请老太太歇息吧。一时众人退出来,鸳鸯上来服侍着贾母安歇不提。
却说李纨自带着姐妹们出了贾母房里,先看着黛玉回了自己房间,便往自己这边来,因路过宝玉的屋子,正听见里面袭人同宝玉唧唧呱呱的说笑,细听听,原来是袭人正在同宝玉说着宝钗的好处,又说模样独一无二,又说做事风格大方稳重,更说比咱们家的姑娘们都好,还说比林姑娘也好呢。宝玉又不服气,说林妹妹是最好的,不过是年纪还小罢了,等等话语,李纨听了不禁心中气恼。于是叫素云唤了李嬷嬷来,生气的说道:“李嬷嬷,你是老太太亲自挑上来的人,也应该是知道规矩的,这个时辰了,不服侍二爷睡觉,还让丫头们在房里说说笑笑,不是我说你,这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有什么意思吗?”
李嬷嬷听了李纨的话,无可辩驳。且李纨又是正经的主子奶奶,在这里说话,原比凤姐儿还应该些,不过是她平日里稳重贤惠,不愿与那些下人们计较罢了。自己认真也不敢怎样。又想想今日袭人的确有些过分了,给那宝姑娘换了回衣裳,竟成了有脸的了,得了个宝石金戒指,才还在屋里炫耀。于是心中的火气便更胜了,只在李纨跟前陪笑道:“大奶奶说的是,原是奴才老糊涂了,这些小蹄子才得了脸,越发的不像话了。奶奶放心,奴才去说她们。老太太跟前,还请奶奶多担待些。”
“李嬷嬷,我知道你是最知理的,你下去吧,我也乏了,回去歇着了。”李纨说罢,便带着素云走了。
这里李嬷嬷便回了房里,劝宝玉睡下后,留着麝月在外床上服侍,便叫了袭人到偏房里来。
贾府的规矩,凡是奶过哥儿姐儿的妈子,远比别的人有体面,便是主子犯了错,也能说得。平日里袭人更是惧怕李嬷嬷比王夫人贾母更多一些,因为王夫人那里有金钏儿替他遮掩,老太太原就是她的主子,鸳鸯等八个丫头,原就与她一处里呆过的,只有李嬷嬷,总是一日十二个时辰的盯着她,时刻错不得半点儿。
袭人见李嬷嬷今日的脸色比往日更加难看,进门来便上前含笑叫了声‘妈妈’,便把前几日湘云那里得来的一只绛文石的镯子拿出来,递到李嬷嬷的手里。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我一个老妈子,还少了这么一只破烂镯子不成?”这次李嬷嬷偏生不吃这一套,顺手把镯子扔到一边桌子上,冷冷的笑道。
“妈妈多担待,我厡也是一番好意。”袭人不禁有些恼了,这段日子她在宝玉心中的地位不断上升,正在以宝玉房里下人们的老大自居,此时便有一点对李嬷嬷的不满。
“哼,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整日价在宝玉跟前胡说八道,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头,当我不知道呢?你李奶奶还没老到耳聋眼花的地步,这屋子里还有青天呢。老太太,太太也不容你这样张狂!”李嬷嬷冷笑着指着袭人的脸骂道。
“妈妈,不知我怎么了?你发这样大的火,二爷刚睡下,若是吵醒了,倒是咱们的不是。”袭人没办法,只好抬出宝玉来想把李嬷嬷的话压下去。
谁知李嬷嬷冷冷一笑,并不买账,照着袭人的脸啐道:“呸!你少拿爷们儿出来顶缸!宝玉如今被你这起妖精挑唆的,越发不像样了,咱们索性闹出来,也叫老爷知道。看怎么个说法!你们背地里鬼鬼祟祟做的那些事,当我不知道呢?我不过是顾忌着这张老脸罢了,自此后你若是收敛些也就罢了,若还一味儿的装狐媚子糊弄宝玉,小心我先回了老爷太太,再回了老太太,打发你出去,到庄子上配个小厮完事!”
袭人听了这话,心中又生气又害怕,登时羞红了脸。又没有别的办法,少不得拉下脸来,给李嬷嬷陪着不是,捡着和软的话说了一大筐。
李嬷嬷见袭人服了软,也就罢了,便叫她回去歇着吧。没事的时候自己细想想,做一个丫头该做的事情,不要总是多嘴多舌的招惹是非。
袭人回了房里,见宝玉已经睡着,丫头们也都各自睡下了,只有麝月在灯下做着针线活,似是在等她回来。
见袭人没精打采的进来,麝月忙起身过去,扶着她坐到炕上,又端过一杯热茶来,放到袭人的面前。
袭人刚刚哭过,眼角尚带着泪痕,麝月已经隐隐的听到了李嬷嬷的话,心里明白袭人这场气全是因刚才她赞扬那位宝姑娘的原因,定是被谁听去了,拿着李嬷嬷当枪杆子使呢。于是轻声劝道:“姐姐别生气了,不过是那些没要紧的话,咱们以后注意些就是了。日子还长呢,谁熬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袭人听了这话,便拉着麝月的手,又掉下泪来。
麝月便劝道:“我的好姐姐,不是我说你,咱们做丫头的,这家里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你只知道说那宝姑娘好,可是那宝姑娘如今住在金陵老家,离京城这么远,跟咱们家八竿子也打不着,她好不好,跟咱们什么相干?那不过是姨太太家,老话说,两姨亲一辈亲,没了姨娘忘了亲,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你只说宝姑娘的好倒也罢了,怎么连林姑娘都捎带上了?你可知道,就是连太太,如今也心疼着林姑娘呢。别说老爷跟老太太了。难道你是个没眼色的?瞧不出来如今唯有林姑娘和宝玉才是老太太心尖子上的人吗?就算是宝玉,若是得罪了林姑娘,老太太自然也是不依的。何况你我下人奴才?”
袭人听了这话,只点头不语。麝月便说天晚了,咱们睡吧。
袭人也不进屋,只在外边随便倒下,麝月没有办法,只得进去睡在宝玉的外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