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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节(1 / 2)


前往食品店小屋,到达目的地后将盖在冰淇淋柜上的棉被搁置铁架台上,打开门锁来到收银台处,敞开玻璃门静等顾客的到来。迎接顾客的玻璃门挂满贴纸,其中红色大字格外醒目:“购物满二十元免费送货”。此话并非虚言。凡是见过刘晓正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双臂的力气足以让他高举三轮车,他也习惯帮顾客沿楼梯将麒麟瓜搬至居民楼顶层,以至于许多居民为节省体力每次将钱凑够才结束购物。刘晓正送货空档,他的第三户邻居吴瑞桓会帮他经营、招待顾客,同时她还会用零碎时间在食品店中打点。当年吴瑞桓离开岳阳小镇、来到北京闯荡时,她还未完全适应北方的格调:方言的转变,干燥的气候,崭新的环境,忙碌的生活。这位朴实的姑娘此前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惊人的厨艺却为她赢得托管所厨师兼采购员的工作。她虽凭借微薄的薪水租住在十平米的房间内勉强解决温饱,对京城工作的热情却根植入她的心中从未消退。半年后刘晓正向她正式求婚,正愁此事的吴瑞桓一口答应。他们举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两年后儿子刘洋出生。刘洋和余弦自幼便是玩伴,每次他们都会观看缝衣店老板“周太太”的忙碌生活,那位风韵犹存的女人用古板却熟练的缝纫技巧辛勤工作;有时他们还会遇到吴瑞桓热情地招待余弦进家:尽管数年来刘家生活条件并未改善,他们还是会邀请余弦解决醋溜土豆丝、生菜叶和清煮西瓜皮碎块,南北交融的热情好客体现得淋漓尽致。

余弦完全沉浸在新居的好奇美好,却未意识到一场悲剧悄然来临。家具安置完毕的下午,余光里将书房的门锁拆卸,因为杨光中途意外地将自己锁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就差最后那张床了。”那时候他在书房里静坐,杨光穿着拖鞋走到窗户边,怔怔注视着倾盆大雨和乌云遮蔽的楼房。静谧突然被哀嚎四分五裂。杨光和余弦赶进卧室,余光里半蹲在棕红色木板上大汗淋漓,青筋暴起的右手无力抓住木床边缘以防摔倒,生命气息在腰部剧痛中逐渐消融。

杨光照顾着余光里无微不至。待他排泄时她拿出便盆,忍受作呕的气味等待着棕黄色排泄物出现;午夜时分,间歇性的偏头痛和担忧令她难以入梦,于是她不时检查余光里的睡眠,以防他因姿势变换而感到剧烈疼痛。这样的生活似乎难以忍受,漫无边际的生活迷宫间,等待是唯一出路。两周后,余光里一家认定这场病灾持续长久时,一位医学教授应远房亲戚邀请为余光里治疗。那位老人的头发经精心梳理丝毫不乱,双眼炯炯有神,脚踏轻盈步伐飘过地板一尘不染,旋转躯干掠过家具处处留香。问清余光里的腰椎病况后,老人伸出布满青筋的右手,在他的腰间处摸索。数秒后,余光里感觉春风吹向腰间,丝绸布条缓慢拂过脊背,清凉之气直冲向心田。他奇迹般起身,脸上写满震惊和狂喜。待适应情况时才意识到奇迹创造者早已离开。

“师傅您留下姓名!”余光里朝空旷的楼道里喊道。

神秘回声混泥土墙间飘荡,气息令台阶变得坚硬冰冷:“施通神。”

第二天下午,余光里家开了场康复庆祝会。客厅内的木桌完全展开,桌上摆满热气腾腾的湘菜,辣椒油和烟草的混合香气使人回想精巧别致的湖南村镇和静谧生活。余光里的堂弟携带电饭煲和腊肉亲自下厨,随着精美菜肴的呈现,宾客的欢呼声愈加热烈。众人举杯互敬,德西里医院精神系主任杨岸喝着浮满泡沫的纯生啤酒;余弦的表哥杨极方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搅和用辣椒水浸过、洒满花椒和白芝麻的剁椒鱼头。年仅四岁的余弦似乎是整个庆祝会的外人。亲戚与他交谈他充耳不闻,劝他多吃他无动于衷。他用瓷碗放了几片腊肉和猪血丸子后便躲在一旁不复出现。

数日后,一位不速之客按下余光里家门铃。“我的老师施通神派我记录您的近况。”这是一个相貌英俊却禁不住岁月流逝的中年男子,一尘不染的衣衫穿戴得整齐得体。此时的余光里生龙活虎,行为举止与遭遇意外前别无二致。他亲自为客人沏龙井茶,不断向他和施通神道谢。“是您推荐施老先生帮我看病的吧?”男子默默点头,喝完热茶后用手开揩温热的嘴唇,从背包中抽出黑皮笔记本。男子询问近况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似乎在他和施通神眼中治愈成功极其寻常。男子认真记录近况时,余光里瞥了一眼笔记本黑皮封面,封面上贴了张留空较大的口取纸,上面记录着这位男子的姓名和地址:“张领言,新兴南里一区14-4-403”。余光里暗地将这些信息记在心中,因为他能觉察到这位男子同施通神一样沉默寡言,尽管竭力显示热情的一面却仍掩盖不住内心的冷漠。之后的事实证明他做法的正确:尽管留有联系方式,张领言自此之后从未到他家中驻足,邀请他到附近的餐馆共进午餐也遭委婉谢绝。张领言走后,余光里从书架上摸索到一张北京市地图,找到了口取纸上的地址,同时跟随墨粉痕迹找到了公交车。他用黑色碳素笔在那一处打了一个圈,并为了防止忘记又将仍储存在脑海中的信息标注在圈旁边。

两周后,张领言所属的溪行出版社放半天假,下午三点左右余光里敲了他的家门。张领言从未接待过任何客人进屋,因此他家堆满杂物,布满灰尘的地板几天未清,杂志社寄来的杂志样品堆积在彩电旁边,储藏库里除废弃物品外别无其它。张领言听见轻微敲门声时存有疑惑,因为无人预先通知将出版物邮寄给他,查水表的女工早于上周来访。他开了门,意外地发现余光里站在门外,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感激。张领言无急事缠身,于是和余光里在沙发上讨论报纸头条及奇闻轶事。交谈时张领言感到放松自在,他封闭自我的天性在这位同龄人的热情面前土崩瓦解,余光里不带虚伪或恭维性质的言语使他逐渐卸下敌意。

他们成为好友并保持情谊至今。多年后,张领言退休,除进行整理工作和钢琴练习外,他主动邀请余光里父子到他家做客。通常余光里因工作任务缠身无法频繁拜访,余弦则会整个下午和张领言闲聊。每次张领言都认真倾听他的经历,并非出于耐心而是出于孤独的排解。天生的叙述者余弦则会将生活经历细分成段并流畅地讲述,生动言语和独特感悟使人想到早已预备的课文背诵。

余弦初次拜访张领言时讲述的是他曾在托管所度过的不快经历。他生平第一次踏入那里就能感受到和集体的格格不入:他不会主动和别人交流。一次午觉后他的毛衣套歪,一条袖子空荡荡地垂下,随之而至的憋闷感缠绕着他直至放学。唯一使余弦融入集体生活的是人们的共同爱好:下棋。一位姓姚的老师时常披着紫红色大衣,在薄如蝉翼的纸上摆好由圆锥形跳棋所堆成的路径和桥梁。凭借多年摸索的经验战策,她交战时行动如风,粗壮手指掠过正八边形的灰□□域,抵达对手绞尽脑汁试图防御的等边三角区。出于对跳棋的初步认知,余弦未能达到那样的高明棋术,逻辑推理成为他打破僵局的最佳方式,分析使他能从鱼龙混杂的棋盘里勾勒出无比清晰的路线,那条路线能够协助他所持的红色跳棋逾越栅栏般的棋局,却不干扰队友的顺利前行。

除诸多童年回忆外,家族往事也使张领言成为余弦的忠实听众。祖父余荣年近八十,夹杂点点黑斑的脸上布满皱纹,几缕白发棉絮般浮动在光滑的脑壳上。抗日时期,那位命途多舛的老者为躲避炮火冲击,提着装满干粮的布袋朝野山逃命,到达终点山洞前他曾误入丛林,差点因一颗掠过左耳的子弹丧生。泥地里狼狈翻滚后他跌入水塘,钻入气管的凉水如在烧得通红的铁管中间卡住的一个硬质橡胶塞令他喘不过气来,腐尸臭气融合在飞舞的蝇蚊中。待他虚弱地爬到路面,他瞧见一个薄被裹挟的弃婴被蚂蚁啃食至白骨,几日前的山中传闻萦绕心头:一位母亲为掩饰行踪被迫用红薯卡住婴儿的喉咙,逐渐减弱的哭啼表明婴儿窒息。

余弦的诸多精彩往事是张领言孤独的调和剂、时光的催化剂。住在无网络覆盖的新兴南里,退休的张领言保持独特的作息习惯:他接近天亮时起床,用一根火柴点燃红蜡烛的蜡烛芯照明;经过一天的散步休闲后,他伴随平缓的卡农钢琴曲进入梦乡。这位文学巨匠将青春奉献给写作:当时在他每日能写数千字、甚至破万的效率下,被潮水般初稿淹没的溪行出版社每年都会增添至少一本非虚构类书籍。他精通音乐和文学,天才般的大脑和健壮的身躯被这位旷世奇才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经过十几年这样千篇一律的生活过后,他的灵感随着时间的流逝抽丝般溜走,留下无尽的空虚。最后的工作日下午,张领言手捧他最后出版有关音乐理论的书籍样品,永远地离开溪行杂志社。

卸下工作重担的张领言发现与人交谈、倾听他人诉说令人愉快,余弦则是使他发现这点的人。前半生点滴积累的财富使他退休后无所事事,安然度日的闲暇令他无所适从。为消磨时光,他开始对往事进行回忆和整理。午餐时间前的一小时里,他从木质书桌的抽屉里排出一个黑皮线钉记事本和一支灌有深蓝色水墨的签字笔,对往事进行一段模糊的回忆。每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在他脑海回响,都会带动一两个人名。在这些人名所给他留下的记忆被他用签字笔在笔记本上潦草地记录下来之后,他便开始将记忆的碎片还原成一幅完整图片。曾戏称他为冷木头的秘密组织“青春之歌”创始人于心琳;杂志社主编朱应春和副主编马鹏鲲;偶遇的知己余光里;上海外滩遇到的卖玩具的地摊小贩苟利生和任世成;前往南京出差时偶遇的归国仁和佘子一;生平最崇拜的医学教授施通神,山东潍坊旅游时带他前往东镇沂山参观的面包车司机侯恒……这些人的脸逐渐淡化,双眼的眼皮层数、瞳孔的颜色、鼻梁的高低、胡须的长度以及头发的疏密随时光流逝不断重组,直到最后他被迫将旧照片拿出来对照才得以区分。这场整理工作整整持续半年,以次年的新年钟声敲响为标志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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