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4)(1 / 2)

竹还没醒,闭眼睡着时面容恬淡沉静,五官的确是少有的灵俊,嘴唇微启,柔软润泽。

怀妄顿了顿,伸手将人推开。后者刚一离开,他就发现自己肩头似乎有一块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把人叫醒,“起来。”

兼竹睁眼对上怀妄的脸时还有些恍惚,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交织在脑海。他缓了缓神,想起两人这是在鲛州的客栈。

怀妄见他清醒了,沉眉道,“你是怎么修炼的?”

兼竹默了一瞬,“在梦中,和鲛人打了一架。”

怀妄冷笑,“是吃了一条吧。”

兼竹:……

见鬼,怎么这人失忆了还会读心?

怀妄起来整理了衣衫,又推开雕窗,室内光线亮起来,他回头才注意到兼竹被划破的襟口。

“换身中衣。”

兼竹差点忘了这事,他一边低头扯着襟口,一边笑道,“那不是兄长挑破的?”

上挑的尾音像把钩子,在怀妄心头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他道,“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

怀妄答不上来,转身推门而出,“我在下面等你。”

房门“哐”地关上!

待兼竹换了身衣衫下楼,就看怀妄站在楼梯口,小二正拿着菜单招呼他,“客官要不要吃点什么?”

怀妄显然不习惯生人的靠近,皱眉拒绝,“不必。”

兼竹快步下楼,走过去拉着他到一空桌前坐下,同小二噼里啪啦点了几道菜。小二喜笑颜开,应下转身就去了后厨。

怀妄坐在他旁边,“你怎如此好口腹之欲?”

兼竹道,“在凡尘待过很长时间,也沾染了凡尘的习惯。”

不一会儿几道菜都端上了桌,怀妄不吃,全摆在兼竹面前。后者吃得十分开心,饱腹之余想起怀妄,大发慈悲地问他,“要不要来一点?”

怀妄面色不动,“凡间食物未过滤杂质,对修行之人毫无裨益。”

“以前蒹山灵植遍地,做出的食物对修行大有好处。他走之后我也离开蒹山,就再没吃过灵植。”兼竹笑了一下,“但贪吃的习惯却改不了。”

怀妄听得心头有些闷。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从前自己不懂情.爱,如今看人一蹙一笑,竟然能有一点感同身受。

他抿了抿唇,“苍山有。”

兼竹啃包子的动作停住,反应了几秒才明白怀妄在说什么。他的视线沿着怀妄的眉眼落向挺直的鼻梁,山根挺直如玉山沉影。

片刻他笑了,“那等回去吃。”

·

用过早膳出了客栈。

兼竹和怀妄没有问过对方的意思,却都心照不宣地去往鲛海。

穿过大半个座鲛州城,眼前是一片宽广辽阔的海域。曲折的海岸线蜿蜒向远处,海波拍在浅滩上,远近几块巨大的礁石被浪花冲刷得光滑油亮。

浅滩上有不少渔民,三两船只驶出近海。

海风吹得衣衫翻动,兼竹将发丝捋至耳后,看向深远的鲛海,“要下去吗?”

怀妄点头,“昨夜已经惊动了对方,现在主动试探也无妨。”

两人相视一眼,避开渔民捻了避水决,隐匿气息潜入海中。

微凉的海水包裹身躯,衣衫发丝都飘散开,怀妄在前方领路,兼竹跟在后面一起下潜。

怀妄的银发飘在身后,有几缕扫在兼竹脸上,他伸手给人扒拉开。没过一会儿发丝又扫了过来,兼竹接着扒拉。

几次过后,他的耐心逐渐告罄,趁着怀妄没注意把最长的那几缕揪在了一起。

怀妄若有所察地回过头,“你在做什么?”

兼竹状似无意地收回手,“你发梢有点分岔。”

“……胡言乱语。”

三界之内万物有灵,海底也生存了各个种族的生灵。传说中的鲛人一族鱼居深海,织成的鲛纱入水不湿,是一个神秘强大而美丽的种族。

两人潜过一圈也没发现有鲛人生存的痕迹,兼竹看怀妄还在这处海域打转,料想后者应该是追踪到了这附近。

无头绪的搜寻也只是浪费时间。兼竹想了想叫住怀妄,“我再把鲛人鳞拿出来,看能不能引人上钩。”

“不行。”怀妄直接拒绝。

“为什么?”

“海中是他们的领域,若真有鲛人,遇上实力强劲的,我们会被压制。”

“你大乘修为,跨境界的差距天差地别。”兼竹鼓舞他,“别说在水里,埋在土里你都是天下第一!”

怀妄,“……”

怀妄看着他,“那你呢?”

兼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怀妄是怕自己跑不掉。他本想说自己没问题,转念却道,“不是还有你吗?”

水波透着荡漾的光晕,映在他眼底,丝丝缕缕。兼竹问,“若我遭遇危险,你可会弃我于不顾?”

怀妄的目光落在他眼底那一丝亮晃晃的水纹上,“自然不会。”

“这不就是了。”兼竹说着要拿出乾坤袋中的鲛人鳞钓鱼,怀妄这次没有阻止他,看来也是同意了他的做法。

还未将那晶石镶嵌的鲛人鳞拿出来,兼竹的胳膊突然被怀妄拉住。

他抬头只见怀妄眉心蹙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随后胳膊上传来一股大力,怀妄一把拽过他藏匿到了不远处的礁石群里。

巨大的礁石缝隙间,有一处石洞。

兼竹被怀妄拽着胳膊,后背抵上了石洞内壁。他靠在里侧,怀妄在外侧,后者大概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丝毫没注意到两人半抱的姿势。

兼竹也没提醒他,转而看向外界。

外界似乎有水波晃动,接着一条巨大的鱼尾从两人头顶掠过,人身鱼尾,形似传说中的鲛人。

那身影又在四周游荡了一圈,没有发现兼竹他们的存在,很快转身离开。

兼竹看过他身影,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半晌,他恍然:长得不好看。

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兼竹推了推怀妄,“你压到我自由的灵魂了。”

怀妄转头过来,这才发现两人面对面贴得很紧密,他一只手还拽着人胳膊,仿佛将人搂在身前抵在了这狭隘的石壁间。

他迅速松开手,“上岸吧。”

怀妄撤身而出,正分开不到半臂远,兼竹头皮被扯得一痛。他闷哼一声拽住怀妄,“嗯、别动。”

怀妄停下回过头,只见两人的头发不知何时在水中缠绕到了一起。而且自己的头发明明很顺滑,缠住的那截却被揪成了几绺,绞住了兼竹的头发。

两人同时沉默,“……”

兼竹心虚地上前一步和人靠近了些,主动拎起那截头发细细解着。白皙的指节在银丝墨发间穿梭,圆润的指甲半天理不出头发,还扯了怀妄两下。

怀妄眉心微拧,眼看着绞在一起的头发越来越多,他赶紧止住这人雪上加霜的行为。

“我来。”

兼竹松开手,怀妄将那结在一起的头发勾在指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半缠着自己的头发,一半缠着兼竹的,在两人面对面沉于海底的此刻,有种微妙的感觉浮出心头。

怀妄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兼竹被扯得太阳穴都在跳,他劝说,“要不算了吧,剪不断理还乱,一刀下去分两半。”

“……”怀妄妥协。

切下来的头发银墨交缠,在水底散开,静静躺在兼竹掌心。他拎着那撮头发晃了晃,“怎么处置?”

怀妄,“留着。”

修士的身体发肤都带了自身的气息和印记,遗落在外很容易被追踪或利用,更何况是怀妄这样的大能,每一根头发丝都带了神识。

兼竹,“需要把我这几根抽出来吗?”

怀妄抬眼,“你能抽得出来?”

“……时间问题。”兼竹定神,“我将用我的一生去解开它。”

怀妄直接从他手里拿过那撮头发。

银墨色的发丝紧紧纠缠,像是结发一般,随着怀妄广袖一翻,被他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青街长夜

两人从海中上了岸,兼竹拎着衣摆还没开口,一道灵力就甩了过来,衣衫瞬间烘干。

怀妄收回手,姿态娴熟,神色自然。

兼竹,“……”

查探过鲛海的情况,两人又回了客栈。

兼竹跟着怀妄进了他的客房,门一关上,怀妄展开一道屏障,隔绝了一切外界有可能的窥探。

“刚刚那是鲛人?”兼竹坐在桌前一手撑着下巴,袖摆滑到肘间,闲适得真像是来游山玩水。他回想着那一晃而过的面容,虽然他没见过鲛人,但总觉得不是。

怀妄一语点破违和之处,“鲛人鱼居,刚刚那身影单独出现,气场也不像我曾见过的鲛人族。”

兼竹坐直了,“你还见过鲛人?”

怀妄,“在一次传承中见过。”

所谓传承,大多是上古神迹或是天垸之乱遗留下来的机缘,怀妄能亲历鲛人的传承也算是沾了天机。

兼竹猜想:也许在那次传承中怀妄帮助过鲛人族,所以他后来去参加筵席才会带回一枚鲛人鳞——应当是鲛人送的谢礼。

兼竹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那岂不是很贵重。当初怀妄轻描淡写地跟他说是伴手礼,他还以为是地方特产。

他换了个话题,“鲛人好看吗?”

怀妄瞥去一眼,“你就这么在意外貌?”

“美丽的皮囊谁不爱。”

他如此坦然,怀妄反而说不出话来。

静默之中,怀妄蓦地想起那次在苍山寒潭落泉之下,兼竹说他生得好看。怀妄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感觉,他站起身来将人拎起,“回去吧。”

兼竹,“嗯???”

他还没搞清楚怀妄怎么突然变了脸,就被人拎出了房门。“哐”地一声房门在他背后关上,兼竹站在空荡的走廊里思考了两秒。

……莫不是刚刚下海的时候怀妄脑子里进水了?

·

白天基本无事,兼竹回屋后躺在榻上咸鱼。他顺道传讯给江潮云,跟进一下小话本的进度。

那头的江潮云小脸通黄,“你放心,进度相当迅猛。”

兼竹起了戒心,“让我看看呢?”

小话本的内容便一页一页地投了过来,兼竹本来是咸咸地躺着,看着看着就支起身来,直接“卧槽”。

三四章回翻完,他闭了闭眼,清理掉脑中大片的巫山云雨。再次睁眼时又变回了那个纯净无暇的青少年,“果然迅猛。”

迅倒是其次,主要是猛。

江潮云承蒙夸赞,小有羞涩,“我觉得我还是挺有天分的。”

兼竹戳穿他,“这不是天分,是天性。”

“……”

两人相对默然片刻,江潮云打破僵局,“这样写可以吗?还有什么故事没?”

兼竹想了想,“你就写我原本一心向道,心无旁骛,奈何他热情似火,美色不够钱财来凑,三天两头用天材地宝来动摇我的道心。”

江潮云哽了一下,“你的道心真是好容易被动摇。”

一场传讯不出五句话就落得个两败俱伤。兼竹不愿承认,“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都是编的。”

江潮云刷刷记下,“我信了。”

……

白天的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待到夜色降临,兼竹的房门被叩响。

他开门,话本中的主人公正站在门外,穿戴整齐。

哪怕有了易容,怀妄也是一身清冷出尘,任谁看了都觉得和话本之人算不上是完全一致,只能说是毫无干系。

兼竹轻咳一声,“怎么了?”

怀妄道,“我们出去。”

兼竹点头,反手关上门,“躺了一天,是该出门走走。”

怀妄成功捕捉关键字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鲛州城的街道不同于鹭栖城,入夜过后街道清冷,几乎不见夜市摆摊。就连城中居民都关上了门窗,没人出门闲逛。

空荡的长街青石铺路,一线夕阳正对前方,橘红金黄的余晖在青石路上投下绰绰光影,两人并肩的影子在身后拉长。

“还是鹭栖城好。”兼竹转头看过四周收摊的商铺,“晚上出门逛着热闹,宵夜也挺丰盛的。”

怀妄随口接话,“人多太挤。”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怎么,兄长也逛过?”

怀妄心头一跳,惊觉险些掉马,他定了定神,“下山办事,路过。”

“喔~”

“……”

鲛州城天色沉得很快,两人不过在城中转了几条街,四周便全然乌麻一片。

店铺都关门打烊,只有零星几家客栈半开着门,一盏红灯笼悬挂吊脚飞檐之下。青黑色的街道中朦胧一点红光,像是在为异乡人引路。

兼竹揣着袖子悠悠走着,目前他们在明敌在暗,形势有所不利。但至少有一点他们能掌握主动权——那就是选择对峙的地点。

海底受制,客栈受限,这街道就不错,又长又滑溜的。

两人又开启了闲聊模式。

兼竹相当享受现在的兄弟话本,“也不知道我们兄弟二人走之后,家里那亩田打理得如何。”

怀妄,“应该死不了。”

兼竹深以为然,“毕竟有兄长养的鹅看着。”

怀妄,“……”

兼竹双手合十,“真是万物有灵。”

怀妄脚下快了几步将他甩在身后,兼竹笑了一声又跟着晃上前。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地街道四周都没了人迹。夜风咸湿,迎面拂来,吹得街摊外的幌子哗啦啦翻动。

一片寂静沉黑之中,前方忽地出现一处灯火。

随着两人走近,就看这条杳无人迹的长街上唯一一家商铺亮着灯。明灯烛火照亮了摊上的各种琳琅小饰,红布上摆满了晶石玉瑗、珊瑚贝壳。

走到摊前,兼竹侧头看了一眼,守摊的小贩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见两人走过也不招呼。

他只一眼又收回目光,转头同怀妄随意说笑着,“这年头做生意也是辛苦,好在兄长有钱,够我们坐吃山空。”

那小贩身形一晃。

怀妄侧眼看着兼竹,感觉他气人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

两人越过那小摊没有停留,又走出一段路后,同时停下脚步。

前方一模一样的商铺亮着灯,垂头坐着先前那小贩。

兼竹揣着袖子戏笑,“兄弟连锁铺?”

身侧怀妄没有回话,兼竹却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凝炼了起来,是备战的状态。

大概是知道两人有所察觉,对面也不再隐藏身形。空荡寂静的街道四周瞬间蹿出几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向着两人袭来!

真正的殊死之战不像宗门的试炼场,大家还拱手行礼一个个排着队上。那几十道身影一瞬同出,便是蜂拥而上。

问闲藏于鞘中,怀妄没有出剑,指间剑意却招招毙命,回身挥袖,游刃有余。

一片混战之中,兼竹掏出那把雕花折扇,跟敲鸡蛋似的在偷袭者头顶一阵“乓乓乓”。

兼竹自得其乐,“敲敲咸鱼。”

剑风扫过三道身影,三缕青烟消散空中。怀妄回头看了那欢实的身影一眼,“……”

街上的偷袭者很快被解决掉,和昨夜一样化作青烟,全是一抹抹分神。

分神化形顾名思义,至少是分神期大能所为。三界之内,大乘唯有怀妄一人,叫得出名讳的合体期不过八位,至于分神,总共不过几十人。

兼竹问道,“鲛人一族的老大是什么修为?”

怀妄,“鲛人王二十几年前得了传承,从分神一跃至合体。”

兼竹若有所思,“能做到一次分出几十抹神识的人至少是合体。”

怀妄淡淡,“在几个月前的确是。”

现灵气暴涨,很多事今日不同往时。

鲛州的异状终于同灵气复苏扯上了些若有似无的关联,兼竹沉吟片刻,“鲛海的对面是哪里?”

怀妄,“无主海域。但从水路北上,可至东瀛。”

兼竹抬眼,他大概明白了怀妄在此地停留的原因。

“回吧。”怀妄道。

在一场混战过后,前方那亮着灯火的摊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这条街道明显被设了障,兼竹没有出手,等着怀妄来破。

怀妄抬起手,搜寻着阵眼所在。兼竹本是静立一旁,闲暇之余扫过四周,忽而瞧见怀妄脚下青石板缝隙间似蹿出一缕不起眼的青烟。

这青烟悄无声息,像是刚刚未完全消散的一缕。

兼竹心头一跳,没来得细想,仅凭直觉一把拉过怀妄——几乎同时,那细烟凝成实质突然袭来!

他堪堪避开,小腿却被“咻”地擦破。

只是一瞬,一道凌厉的神识破空刺入,那青烟便被怀妄捻灭在空气中。

咚、兼竹轻抽一口气半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接着一只有力的胳膊绕过他后背,将他捞起靠在自己身前。

“兼竹。”怀妄叫了他一声。

这大概是两人重逢之后怀妄第一次叫他名字,兼竹此刻却无心其他。小腿腿骨上那道擦伤又麻又痛,他没忍住呻唤了一声。

他任自己靠在怀妄肩头,小腿已经使不上力气。怀妄眉心紧蹙着,伸手要去查探他的伤口,兼竹按住怀妄的手,“先回客栈,外面不安全。”

“好。”

兼竹额角隐隐渗出汗珠,也不知道那青烟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竟能瞒过他两人的神识,后劲儿还这么猛。

“我好像站不起来了。”他试着支棱,“腿上没知觉了,我会不会变成一条小美人鱼?”

“别胡说。”

话落,兼竹感觉枕在自己头侧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那颗心脏有力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下一刻,一只手绕过他的膝弯——怀妄任他倚在自己怀里,将人抱了起来。

心绪难明

哐啷,房门直接被灵力震开。怀妄抱着兼竹快步走进自己屋里,径直到了榻前将人放下。

兼竹撑在床榻上,痛得直冒汗。

怀妄坐在床沿,伸手撩开他的袴角,只见莹白的小腿上落下一道伤痕,伤口不深,却有青紫色毒素蔓延。

青紫原本只在伤口处,回客栈的这么一小会儿就蔓延到了巴掌大小。

兼竹半靠着床头,忍着没有喊痛,只运转灵力试探那处伤口。灵力刚一调转,青紫色的面积瞬间扩展。

怀妄一把握住他的小腿,钳住伤势延伸的方向,“不能运转灵力,以免侵入四肢百骸。”

“那怎么办。”兼竹看着腿上的青紫发愁,“像挤腊肠那样一点点挤出来?”他说着拿手挤了挤小腿,伤处立马渗出一丝淤血。

怀妄,“好像可以。”

就是效果差了点,按这进度估计得挤一夜。

兼竹畅想,“我的嘴要是跟灵鹤一样长就好了,自己就能把淤血吸出来。”

怀妄,“……”

兼竹遗憾之情溢于言表,“长岔了。”

怀妄顿了片刻,忽然抬起他的小腿俯下身去——在兼竹怔神之间,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伤处。

兼竹只觉腿上一痛,带了瘀毒的血便被怀妄吸了出来。他轻颤了一下要抽回来,“怀妄。”

接着小腿又被拉了回去。怀妄的唇还贴在他腿骨上,唇边沾了殷红。他抬眼看来,“别乱动,不然你腿就废了。”

兼竹立马不动了。

怀妄的银发在埋首间扫落,拂过他的小腿,有点凉又有点痒。兼竹看着他,后者沉眉垂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没想到怀妄会亲自帮他吸出来。

十来下之后,大部分淤血被清理干净,怀妄擦了擦嘴角,“剩下的已经侵入经脉骨髓。”

兼竹补充,“药石无医。”

“不要瞎说。”怀妄皱眉,“伤势暂时不会蔓延,短时间内没有危险。”

兼竹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没他想的那么糟糕,“今晚来的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也不知道。”怀妄细细看过他的伤势,“但潜在的危险没有根除,得及时寻医。”

兼竹的心又重新提起来,“要是废了怎么办,以后是不是就要和你的灵鹤一起单脚独立?”

怀妄,“不会。”

兼竹敷衍,“我信了。”

细风从窗缝间吹入,两人的影子随烛火摇曳晃动了一下。怀妄看着他,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拉我一把?”

兼竹对上他的眼神,明跃的火光偏折落入他眼底,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绪。

他勾唇,“我日行一善。”

怀妄闻言沉默地坐在榻前,半晌,他道,“谎话连篇。”

这人嘴里就没一句话是真的。虽然如此,但怀妄想,兼竹却从未害过他半分。

“你先休息一晚,药宗就在瀛洲,明日一早我们离开鲛州去拜访药宗。”

兼竹确实有点困了,他打着哈欠,“鲛州的事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就好。”

兼竹放下袴角。尽管自己暂时无性命之忧,但在鲛州城内用不了灵力还会有别的危险。这种情况不明的伤口,还是越早处理越安心。

怀妄说,“你睡吧。”

“夜安。”兼竹没有客气,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怀妄的榻上倒头睡了过去。

夜凉如水,烛火幽微。

怀妄在榻边坐了一宿直到天明。

·

翌日晨,兼竹被怀妄叫醒准备上路。

他现在灵力无法调动,只能由怀妄带着他出去。

兼竹翻下床榻,一只脚在地上蹦了两下,“我是不是得跳着去瀛洲?”

怀妄看人蹦来蹦去,额角一跳拉住他,转过身道,“上来吧。”

兼竹不蹦了,“上哪里?”

怀妄侧头,“你说呢。”

兼竹愣了愣,随即笑了,“兄长怎么突然这么好?”

“别耽误时辰。”怀妄问他,“你是要背,还是要扛?”

这还用得着选?兼竹趁着人没反悔,赶紧用健在的脚一蹬,趴上了怀妄的后背。

从客房一路出了客栈,怀妄背着他穿过人潮,两人身姿出众,引得路人行人纷纷侧目。

兼竹趴在怀妄宽厚的背上,稍稍低头过去,“兄长,你会不会觉得羞赧?”

长发扫到怀妄颊旁,他偏头避开,“素不相识之人,何必在意他的感受。”

兼竹把着他的肩,“我就欣赏你这种坚不可摧的心态。”

怀妄皱眉,总觉得听着不像好话。

他没过多纠结,将人背出了城门。出城后,两人不用再顾忌其他,怀妄直接带着兼竹飞身赶往瀛洲药宗。

迎面的风在耳旁呼呼刮着,兼竹向怀妄打听药宗的情况,“药宗大概是什么实力?”

“药王谢清邈,医术独步天下,妙手回春。传闻修为已至合体中期,手下没有他救不回的人。”怀妄道,“在东瀛,天阙、药宗、万佛三宗鼎立。天阙宗和药宗关系更为紧密,万佛也通些药理,和药宗隐隐形成对立。”

兼竹感叹,“真是好复杂的关系,还是临远一家独大的好。”

“……”

不出半天他们便赶到了药宗。

药宗位于瀛洲以西,一处灵脉充裕的山谷内。两人落地后,怀妄背着兼竹站在山门之外,守门的弟子见到二人,相视一眼,“来者何人?”

怀妄道,“有事求见药王,劳烦通报。”

怀妄做过乔装,守门弟子不认得他,直接回绝,“闲杂人等宗主不见!”

兼竹趴在怀妄背上,揪了一缕他的头发来玩,心想怀妄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叫做“闲杂人等”。

下方灵力波动,却是怀妄卸去了乔装,“临远宗,怀妄。”

山门前静了好半晌,守门弟子神色恍惚,似乎在反应这个“怀妄”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位天下第一人。

直到怀妄再次出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面上不复先前的随意,立马转身进了门内通报。

他一路小跑进宗门,在心底暗惊:能趴在怀妄仙尊背上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兼竹对他人的揣测毫不知情,他这会儿正闲适地给怀妄某一撮头发编辫子,“仙尊可真是行走的通行证。”

怀妄淡淡,“不至于。”

没过多久,通报之人走了出来,面露难色。兼竹隐隐感觉不妙,待人站定,果然听他道,“仙尊谅解,宗主闭关谁也不见,二位还是请回吧。”

怀妄没动,“救人心切,本尊愿满足宗主一切条件。”

“请仙尊别为难弟子,宗主说了,任何人任何条件他都不见。”

“算了。”兼竹放下怀妄的头发,“救人之事勉强不来,我们走吧。”

怀妄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他们在附近城中一处街边摊上暂时落脚。

怀妄坐在兼竹旁边,“我会再想办法。”

兼竹放平心态,轻松愉快,“这不是没事吗,不急。”他说着摸了桌上菜单过来,神色专注仿佛街边摊比他自己的伤势更具有吸引力。

怀妄拿过菜单看了一眼,小摊上菜色不多,总共就五六个,他开口招呼小二,“全都上一份。”

兼竹受宠若惊,“你发横财了?”

“……”怀妄,“吃你的。”

几道菜很快端上桌,闻到香味的那一刻,兼竹也不管怀妄是不是有哪处房产拆迁,拿起筷子吃得欢实。怀妄没有参与,就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

兼竹吃到一半瞥见怀妄在看他,筷子停了下来,大方邀请,“想吃就直说,一家人不必羞涩。”

怀妄,“……”

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哈哈朗笑,兼竹和怀妄转头看去,只见一高大英俊的和尚坐在旁边,面前摆满了香喷喷的酒肉。

兼竹:……好叛逆的和尚。

和尚笑道,“你两人真有意思。”

怀妄皱了皱眉,兼竹很感兴趣,“哪里有意思?”

和尚,“哪里都有意思。”

兼竹,“你这话就说得很玄乎,像个职业江湖骗子。”

和尚听了也没生气,吃了口肉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他看兼竹和怀妄盯着自己面前的酒肉看,便立掌虔诚,“酒肉穿肠过,佛自心中留。”

兼竹提醒,“酒肉从你胸口过,可能会熏到你心中的佛。”

和尚,“……”

短暂的对话不过如临时闲唠,到此终止。兼竹又埋头于面前的美食,时不时和怀妄聊两句。和尚也没再插话,只一边大口喝酒吃肉,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待兼竹吃饱喝足,拍拍肚子又拍拍怀妄,后者起身,他熟能生巧地趴到了怀妄背上,还把头发扒拉到一旁。

邻桌的和尚突然开口,“这位施主是不是伤了脚?”

兼竹回头,见那俊朗的和尚笑眯眯地看过来,倒还真有几分出家人的慈悲在身上。

和尚说,“药宗就在附近,伤了不如及时求医。”

怀妄托着人侧过来,“去过,但被回绝了。”

“啧啧啧!”和尚一脸嫌弃,“都说医者父母心,天下第一药王明明能悬壶济世,却偏偏生了副铁石心肠。”

怀妄没应声,兼竹心想:这和尚似乎对药王谢清邈没什么好印象。

和尚双手合十,“谢清邈那老狗不救你,不如贫僧帮你。”

兼竹谨慎,“原地度化我?”

“……治施主的腿罢了。”

·

送上门的好心和尚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目前别无他法,姑且只能试试。他们找了间客栈,进屋后怀妄将兼竹放到榻上。

和尚抖抖袈裟正要俯身去探他伤处,怀妄出声提醒,“不可动用灵力。”

和尚瞥他,“你急什么,贫僧自有分寸!”

“……”

兼竹看怀妄被斥得闭上嘴,没忍住笑了一声。好像从他拉怀妄那一把开始,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就扫落了一地。

和尚伸手在他腿骨四周捏了捏,兼竹的伤处一直都是痛麻的,外力作用下更加明显,他“嘶”地吸了口凉气。

怀妄的目光从他拧紧的眉心落向抿紧的嘴唇,定了片刻,又看小腿处。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道响,和尚从怀间摸了串紫檀枊佛珠,珠面光滑釉亮,细细看来还雕了符文,“此佛珠可锁灵镇邪,气灌五脏,历入下丹田,至三星,遍经糙膝、胫、踝,下达涌泉。涌泉,足心……足心……”

兼竹探出个脑袋。

和尚望天语塞,像是忘了使用说明。半晌,他两句话总结,“总之,把这串佛珠戴在脚踝上,腰好腿好身体好,灵力用个七八分没有问题。”

他说着要给兼竹戴上,一只手却从旁横过,怀妄道,“不劳烦大师,我来就好。”

和尚就看着怀妄笑,怀妄身形不动。兼竹见状开口,“多谢大师,交给我兄长就好,他有一颗服务的心,一天不服务,浑身不舒服。”

怀妄,“……”

“贫僧了解,贫僧很尊重个人爱好。”

佛珠交到怀妄手里,兼竹直起身同和尚道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大师?”

“我佛慈悲,兼济苍生不求回报。”和尚说完甩着袖子离开,“阿弥陀佛~有缘再见。”

他来如一口钟,去似一阵风,兼竹望着合拢的房门,转头问怀妄,“活佛降世?”

“佛修因果。”怀妄摩挲着手中的珠串,“大抵是算出了什么因果线。”

兼竹点头,“有道理。”

和尚走后屋内又只剩他二人。

怀妄拿着珠串先用神识查探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准备给人戴上。

兼竹被他这两天的周到服务搞得有点胆战心惊,他甚至都猜想怀妄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但揣摩过后又并不像。

——若是想起来了,多少得有点如遭雷劈的神色。

在那只手要碰到他脚踝的一瞬,兼竹缩回了腿。

怀妄抓空,抬眼看他,“怎么?”

兼竹说,“这种事我自己也能做。”

“无碍。”

兼竹靠在床头,看怀妄修长的手指裹住自己的脚踝,虎口处的剑茧磨得他有一丝刺痒。他悠悠开口,“仙尊可是觉得有愧于我,或是有一份责任在我身上?”

怀妄顿了顿,“自然是有的。”

“如果是因为这个,仙尊大可不必如此细致入微,事事亲为。”

怀妄坐在床沿,一手握着沉甸甸的佛珠,一手握着那莹白的脚踝。他闻言迟疑了一瞬:兼竹伤是为他,他自然有愧疚与责任。

但也不全是。

还夹杂了些微妙而难以捉摸的情绪在其中,怀妄不懂。只知道自己几百年来头一次这般纡尊降贵,似乎也并无不妥。

于是他托着兼竹的脚,将那串珠子戴上了后者的脚踝。

夜探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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