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的入口既隐蔽, 又出乎意料地好找。
就在白莲找到的暗河出口往前不远,有一棵被藤蔓缠死的榕树。榕树主干有五人合抱粗细,蟒蛇似的藤蔓紧紧勒进树干中, 只留了一半在外, 形成了天然的阶梯。
藤蔓沿着榕树枯死的树枝攀援而上, 其叶片形状又与榕树叶相似,倒显得好像榕树本身枝繁叶茂。
沿着藤蔓搭成的阶梯爬到主干的分叉处便会发现, 榕树的主干是中空的,里面是个幽深不见底的树洞。
靠近藤蔓的时候,谢留夷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她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端细细分辨, 总觉得这个味道在哪里闻到过。
她拍了拍言于归的脚踝。因为言于归已经开始顺着藤蔓往上爬, 她只能拍到他这个部位。
“你闻闻这个叶子。”说着举起手, 将叶子递上去。
言于归一手抓着藤蔓吊住身子,另一手探下来,用一个极柔韧且高难度的动作,从她手里接过叶子。
飘在树顶的白莲吐槽道:“到处都是一样的叶子, 随便摘一片不就成了?”
谢留夷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而言于归也跟她一起犯蠢。
“是那碗酒。”言于归闻过了叶子,随手塞进兜里说, “巫神祭上你喝的酒, 里面有这个味道。”
经他这么一提醒, 谢留夷想起来了。当时她闻到酒中有草木的清香气息, 以为是村中传统的酿酒方法。现在看来, 酒中分明混了这种藤蔓的某个部分。
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她将手覆在藤蔓上,灵力探入其中。这就是一株普普通通的藤本植物,和路边常见的牵牛花之类唯一的区别, 就是活的年头够长。
“上来。”那边,言于归已经爬上去,转头叫了她一声。
谢留夷收回思绪,提气跃起,落在言于归身边往树洞里看去。藤蔓被人拗成梯1子的形状,搭在洞壁上。
“你们快下来,下面就是墓道。”白莲的声音从树洞深处传来。
“我带你。”谢留夷揽过言于归的腰,御风从洞口向下飞。
言于归这次没有抗拒,放松身体整个人挂在她身上。谢留夷感觉自己抱着一个等身抱枕在飞。
洞壁并非笔直,偶有扭曲的弧度。随着高度下降,空气中渐渐传来菌类植物特有的夹杂着腐烂的香气,耳畔响起潺潺水声。
黑暗中出现了光源,下方的地面和墙面亮起绿色的荧光,星星点点,如同夜幕中的星河,勾勒出一条荧光闪烁的墓道。
这些光点竟然是一颗颗巴掌大小的蘑菇。蘑菇的伞盖最大不过掌心大小,最小的只有小指那么大,晶莹剔透的身体如同冰雪雕成,散发着碧绿的荧光。
“谢留夷,你看这些小蘑菇好可爱。”白莲实体化一根手指,不停戳弄着蘑菇的伞盖。
“这是萤光蕈,”谢留夷解释道,“有毒,别碰。”
闻言,白莲又戳了两下,“我是鬼,怕什么毒?”
谢留夷对桀骜不驯小公主的叛逆行为毫无反应,刚才那句话本来也不是跟她说的。
“嗯,我知道。”言于归低声应了一句,率先走入墓道,“跟上。”
谢留夷跟在他身后,神识铺开,瞬间,整个古墓的地图便出现在脑海。
若说地上的村庄是一只合拢翅膀栖息的蝴蝶,那么这个古墓便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们降落的地方是蝴蝶的头部,前方两条分叉的暗河,像蝴蝶的触须。现在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路是主墓道,中间宽,两头收紧,像蝴蝶的身子。
主墓道左右两边各有一大一小两个墓室,四个墓室对称,形状肖似蝴蝶翅膀。
靠前的两个大墓室结构一样,空旷的四边形石室,中央一张圆形的石床。其实忽略掉石床上用柔软的草叶铺成的床垫,它更像一个祭台。
靠后的两个小墓室中生活气息浓厚。左侧的墓室布置得和村长家的堂屋有异曲同工之妙,墙上挂着巨幅刺绣,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其上纹样均取自五毒。
右侧墓室更像女子的闺房,布置得温馨舒适。柔软的床上躺着一个毫无知觉的男人,“看”到那张混血特征明显的脸,谢留夷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曾照云。那个和村长家大女儿相恋的昆虫学家。
墓道尽头是一个细长的储物室,储物室的门口站着一个人。跳舞的姑娘穿着巫神祭那晚的盛装,站在墓道中间遥遥看向这边,似乎在等着不速之客。
墓中少了一个人,那个吹笛子的年轻小伙子不在墓里。
言于归显然也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探过了墓中的情况,路过前面两个墓室的时候并未进去,而是沿着墓道直直向前走。
渐渐的,前方亭亭玉立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在萤光蕈绿色的荧光下,姑娘的脸影影绰绰,比白莲更像女鬼。
“如果你们是来找蛊王的,那就来错地方了。”她还是那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开门见山地说。普通话的发音很标准,不带一点口音。
那晚见到她的时候,距离太远,谢留夷并未过多注意。这次离得近了,她才觉得姑娘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
像是,命不久矣。
谢留夷探出神识,将那姑娘从头到尾扫了一圈,惊愕地发现:姑娘的腹中有另一股不属于她的生气。
怀孕了?
谢留夷正在惊讶,旁边的言于归开口了,“我们是来找你的。”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朝着姑娘抖了抖。谢留夷偏头一看,是那个笔记本扉页上的肖像画。
这人什么时候撕下来的?!
按理说,墓道中只有墙壁上萤光蕈发出的微弱荧光,正常人根本看不清纸上画的是什么,可是那姑娘却突然呼吸急促,上前两步,一把将纸从言于归手中夺过来,双手颤抖着捧在面前。
“你们……你们在哪里找到的?”她开口的同时,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好像突然活了过来。
“瀑布上面的林子里。”言于归回答。
闻言,姑娘突然愣住,表情渐渐沉寂下去。她将那张画贴在胸口,梦呓似的问:“她死了,是吗?”
“是。”言于归的声音丝毫没有欺负。
这个“是”字,像是敲断了支撑她的东西,那姑娘的手指攥紧了胸口的衣服,脱力似的跪在地上。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就这样极其压抑地哭了一会,她突然从胸腔爆发出一声嘶吼,像是打开了情绪的开关,她终于哭出声来,肆意发泄着心中压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