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第一手来源,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加百列告诉丽贝卡的。
难以想象一个向来不苟言笑,肃穆冷漠的天使长,是如何仔细叮嘱一个人类女孩要注意天气变化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实在很想现场围观一下。
这么想着,才刚出海面就被兜头而来的炽.烈阳光给晒得有些睁不开眼的柏妮丝直接选择了瞬移上岸,抄着近路很快来到了密林酒吧附近。
推门走进大厅,坐在自己习惯的角落位置,好奇翻看着面前的更新菜单。一个有些耳熟的柔和女声忽然在她面前响起:“你好,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一杯青柠特调……”她边说边抬起头,看到面前新来的服务员时,微微愣了下,“是你?”
那个被他们从怀亚特手里救下来的女孩,如果自己没记错,她应该是叫萨布丽娜吧?
正在低头登记餐桌号的萨布丽娜闻声抬起头,在看清面前的少女是谁后,脸色唰的一下立刻变得苍白,甚至还抱着手里的笔记本往后退了几步,满脸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格外害怕的狰狞鬼怪。
多熟悉的表情,这才是正常人看到自己时该有的反应。
柏妮丝眨眨眼,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假装继续看手里的菜单,语气平淡地说:“你去告诉丽贝卡这一桌是我,她会知道我要什么的。顺便一提,你的裙子很漂亮。”
虽然和第一次见她时所穿的不一样,但是都很符合柏妮丝自己的审美。
“好……好的。”她慌忙回应着,脚步和声音都在控制不住地发颤,转身离开的时候简直用逃命来形容也不为过。
没过一会儿,丽贝卡便端着柏妮丝最常点的冷饮以及照例附赠的一份海胆肉走了过来:“抱歉,萨布丽娜是最近刚由警卫处的特洛伊介绍过来的。不过因为以前的一些事,她总是有点容易受到惊吓。”
“看出来了,不过也不能完全怪她。”柏妮丝理解地点点头,端起面前的饮料喝了一口。
剔透到湛蓝发翠的漂亮色彩,无端让她联想到蒂亚戈的眼睛。
什么时候自己也是个想象力这么丰富的魔了?
她心虚地眨眨眼,将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海胆肉上。
“说起来,最近纬度空洞的活动次数是不是越来越频繁了?”
丽贝卡是指昨天傍晚,天空中再次出现原世界影像的事。尽管很快就被平息下去,也没有像上一次那样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可还是让许多居住在这里的原世界生灵们感到惶惶不安。
“确实是这样。冕下他们最近也在忙这件事。”柏妮丝回答。
她想起昨晚半夜见到蒂亚戈时,还被对方那种极为疲惫又虚弱的状态给吓到。尽管潮灵解释这只是暂时的,是由神力分割回本体所造成的临时影响,但柏妮丝还是留在宫殿里守了他一晚上。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很快也无法在这个新世界待下去了?”丽贝卡看起来相当忧虑重重,“我尝试着问过加百列,但他不肯告诉我更多,只让我不要太过担心。可是……我们终究还是会回到原世界去的吧?”
这个话让柏妮丝有点莫名其妙:“回原世界不好吗?那里有更多你熟悉的环境和朋友不是吗?”
丽贝卡沉默一瞬,继而略带勉强地笑了笑,清亮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愉快的情绪,只有浓重的悲哀:“是啊,我们都应该感到高兴才是,谁会不希望回家呢?”
那也要有家的人才会这么想。
不过这个话题确实让柏妮丝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一旦他们都回到了原世界,她很有可能无家可归,因为她本来就没有。
更别提,她出狱的事有可能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渊海神域。真不知道到时候等她回到海洋,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惨烈场景。
说不定新的罪名就这么诞生了——诱惑海神来洗白自己过往罪行的渎神罪什么的。
客观来讲,这个绝对听起来比之前的弑神罪更让鱼气得牙痒痒。
柏妮丝咬着嘴里的鲜甜海胆,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觉不知不觉间,她似乎已经踏上了一条从未设想过又极为惊世骇俗的道路。
倒是再看着丽贝卡脸上那种充满悲哀的神情,柏妮丝忍不住问:“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长久的寂静沉淀在空气里,让柏妮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问这个明显在触碰对方伤疤的问题,尽管她的出发点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帮上忙。
正在她打算道歉不该多问的时候,丽贝卡忽然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奇异明亮:“柏妮丝是海巫对吧,能让任何人实现任何愿望的海巫。”
“你想说什么?”她的状态让柏妮丝本能有些警惕。
那种曾经在无数人类脸上看到过的,渴望着得到某种东西的模样,柏妮丝很熟悉,但是未曾想过会出现在面前这个少女身上。
印象中,丽贝卡总是包容而温柔的,遇到什么事都愿意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对待周围的每一个人都那么真诚而善良。
甚至在这个新世界里,她是除蒂亚戈以外,第一个对柏妮丝明确表示了友好与接纳的人类。
很难想象,这样美好纯净的人,会用一种和以往那些贪得无厌的交易者类似的开场言论来询问柏妮丝关于愿望的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看起来很不安,但那并未影响到她眼神中的坚定,“人类是否能够像天……不,像精灵那样长寿,并且保持容颜不变呢?”
“人类拥有精灵的寿命?”柏妮丝诧异地重复,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对长生不老起了执念。
这种荒唐的想法,怎么看都应该出现在那些统治阶级的人的脑海中。
“我知道,跟你做交易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何况我的想法还那么不切实际,我都知道。只是……是否有这种可能性呢?”她依旧看着柏妮丝,甚至还多出了一份脆弱的希冀。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
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是因为天使长?”
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丽贝卡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刺伤到一样微微瑟缩了下,眼睫半垂着,遮去眸子里的所有亮光,慢慢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片刻后,她又笑起来,和平日里那种温婉灵动完全不同,更像是在哭那样,双手紧张地捏握着:“很痴心妄想的念头对吧,我知道,很可笑的。”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确实对自己很不错的原因,尽管柏妮丝自认为不是什么富有同情心的魔,但还是忍不住为她感到同情与难过:“并没有。我倒是觉得,换了谁都会这么想的。”
“那么,有这个可能吗?”丽贝卡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些落在她眼里的阳光,莫名让柏妮丝想起夜里的烛火,周围都是被烧灼成灰烬的飞蛾。
用吸管将杯子里的饮料搅动几圈,听着冰块撞击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柏妮丝最终松开手,诚恳地告诫对方:“我不是一个好的交易对象,丽贝卡。事实上不只是我,任何恶魔都不是。我们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你失去的一定会比你得到的多得多,这才是恶魔交易的本质。”
她能理解丽贝卡的想法。
毕竟只要将自己和蒂亚戈代入思考一下,她就完全能懂了。
不得不说,无法逾越的距离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
但是,
“我的回答是,永远不要试图和一个恶魔做交易。”
这是她最真心的劝告。
“可……”
丽贝卡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混乱的骚动忽然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无数玻璃被砸碎的声音,还有各种夹在其中的凄厉尖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丽贝卡茫然地站起身,看到柏妮丝已经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一楼大厅此时已经一片狼藉,到处是流淌的酒水,破裂的锋利玻璃,折断的桌椅与墙壁上焦黑狰狞的裂口。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穿着黑色斗篷的怪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但是当他抽出背上的两把短矛,干脆利落地削断了上前询问他需要点什么的红心杰克的脖颈时,整个密林酒吧立刻爆发出了强烈的动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脾气暴烈的三个地精,然而他们的攻击对于这个斗篷怪人来说完全不痛不痒,甚至连还手机会都没有就被他手里的锋利兵器劈碎了身体。
他的目的性很强,完全并不受其他无关人员攻击的干扰。在巡视一圈酒吧里各个生灵的面孔后,他很快将注意力锁定在了一旁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萨布丽娜身上。
逆着光,萨布丽娜只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正在逐步朝自己走来,一路踩着无数玻璃残渣与地精破碎的尸体,跨过红心杰克还凝固着最后僵硬表情的头颅,尖锐到惊怵的刺耳声音越逼越近。
她试着朝对方发起攻击以自卫,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无论她默念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的光明神咒,抬起手臂颤抖地指向对方,却什么也没发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萨布丽娜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脑海里一片空白,被已经逼近面前的杀手的漆黑影子完全笼罩进去,脸孔与嘴唇都苍白得死气沉沉,瞳孔因为极度惊吓而收缩成小小的一点。
雪亮刀锋举起在她的头顶,空气与她全身的血液一起凝固住,连时间都在那一刹那被拉长成线,绞紧在她即将破碎开的细弱脖颈上。
她看清了那个冲自己而来的屠夫的脸。
他有一双鱼类的眼睛,冰冷浑浊,凸出在眼眶外,覆盖着层半透明的白膜,颌骨以下是三道像伤疤一样的腮。
下一秒,在刀锋即将劈落在萨布丽娜头顶的时刻,一把灰白色的骨刃稳稳悬停在了刀刃与萨布丽娜的皮肤之间。
紧接着,柏妮丝单手挑开了他的刀锋,抬脚朝对方猛地踢了过去。
屠夫被猝不及防地踢中了脆弱的腮部,略微踉跄地后退几步。再次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黑发少女时,他的眼珠古怪地转动一下,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犹豫,很快便将攻击目标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不得不承认的是,若单论格斗技巧,眼前这个屠夫并不比柏妮丝逊色多少。
在接连躲开了对方一系列近乎无缝隙的连续攻击后,柏妮丝跃上已经被破坏得摇摇欲坠的柜台,趁着他用手中短矛刺向自己的瞬间,动作轻盈地跳踩上短矛的矛尖,锁死他右手的动作。
骨刃在她手里翻转半圈,蹲身一挥,精准挡下来自屠夫左手的攻击,极强的力道瞬间将对方手里的短矛震脱出手。
刚刚在如同一只黑猫般轻而稳地蹲守在自己眼前的少女,突然凭空消失在了屠夫眼前。紧接着,柏妮丝迅速出现在屠夫身后,骨刃紧贴在对方的脖颈处。
然而这样的威胁并没有让他立刻放弃反抗,反而还冒着随时可能会被割喉的风险,单手扣停柏妮丝握着骨刃的手,同时抽出刺入柜台里的短矛朝她横劈过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后,柏妮丝立刻退让开,飘扬而起的黑发被锋利的短矛削断一截下来,落在地面到处都是的水洼中,又缓缓沉没下去。
但愿丽贝卡有记账的好习惯,这样很快就能算出应该找这个疯子赔偿多少了。
大片幽绿光焰从脚底燃烧而起,那些原本四散漫流在地上的水开始逐渐凝聚在柏妮丝身边,很快化作无数活过来的藤蔓般纷纷朝屠夫封锁绞杀过去。
在绝对的魔力悬殊面前,他很快被一簇簇疯长的水流围剿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只能被困束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柏妮丝走过去,浅绿色的眼睛因为魔力的燃烧而变得格外明亮。她用骨刃抬起对方的下颌,逼迫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质问到:“是谁让你来这儿的?”
长着一双诡异鱼眼的屠夫并不回答,反而朝她冷冷一笑,本就扭曲的脸孔忽然变得更为可怕。他抽搐着,嘶吼着,整个身躯在眨眼间便融化做了一地触目惊心的骸骨与腐肉。
“死咒啊。”柴郡猫从吊灯里爬出来,盯着地上的残骸裂开嘴,笑容诡谲,“看来这只是个被派来执行任务的傀儡而已,他的主人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谢谢你的解说。要是下次你不像现在这样被吓得躲进吊灯里,我想我会对你更刮目相看的。”
柏妮丝皱着眉尖说着,同时回头看向一旁正被丽贝卡抱着不断轻声安抚的萨布丽娜,忽然有些疑惑:
为什么这个屠夫看起来只想迫不及待地杀了她呢?
难道和怀亚特以及那个出现在关押室的冒充者有关?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萨布丽娜还知道一些关于他们的秘密,所以她才会被当做必须要被灭杀的对象?
还没等她考虑好要不要走过去询问一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
刚收拢翅膀落地的特洛伊看着酒吧里的满目疮痍,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惊讶全都直白地写在脸上。
“这儿暂停营业了。”柏妮丝甩了甩手,捏起自己被削断一截的发尾回答,“看起来今天不是个做生意的好日子。”
“那……你们都没事吧?”
说完,不等柏妮丝回答,他又立刻着急地朝对方说:“不对,我也有很紧急的事要找你,你现在立刻跟我来!”
“怎么了?”这次换柏妮丝茫然了。
难不成是加百列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觉得不对劲,索性决定先把她关起来再说吗?
“是海族!海洋生态圈的保护罩被不知是谁给打破了!”
特洛伊语速飞快地解释着,头顶的一簇簇小卷发几乎都要立起来:“现在长官他们都在海边,让我马上把你叫过去。”
“生态圈被打破了?”柏妮丝愣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为什么一定要叫我过去?这种事不是应该立刻通知冕下吗?”
她又无法修补那种破损,只有蒂亚戈才可以。
“这已经派别的同伴去通知冕下了。但是听长官说,冕下和圣女大人一早去了海洋博物馆,也许是回了原世界,可能短时间里赶不过来。”
特洛伊抓抓头发,满脸焦急地看着她:“不管怎么说,你先跟我来吧!”
“……那好吧。”
尽管心有疑问,但柏妮丝还是跟着对方很快来到了正闹作一团的海边。
却没想到,一见到她出现,不少愤怒的海族就立刻指着柏妮丝尖声大喊到:“就是她把保护罩打破的!我们都看到了!”
“什么?”柏妮丝莫名其妙地看着那群张牙舞爪又愤慨不已的海族,还有点没进入状况,“你们在乱说什么东西啊?保护罩破了跟我又没关系!”
“狡辩!就是她——!”
“就是她!我看到了——!就是这个海巫!是她干的!”
“恶魔——她想把我们都杀了!”
“恶魔——!恶魔!”
柏妮丝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忽然有种时光倒流般的可怕错觉。
五十几年前,她在渊海神域也遇到过同样的事情。
所有海族都在高声咒骂着她是个可憎的恶魔,指控着那些她毫无印象的累累罪行。
这一刻,仿佛噩梦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