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西听了这话，诧异地看了眼徐宁川。

    她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小川哥哥，我们幼儿园是要交钱的。”

    “你有钱吗？”

    徐宁川还是人生头一回被问这个问题。

    现在他感觉自己被问住了。

    ......对厚。

    他有钱吗？

    徐宁川带着这个困惑，陪着付小西来到了大人们面前。

    柳眉枝家里住不下，徐听然大开家门接纳客人。

    小城市三室一厅的房租不算贵。

    他一共就用了一个卧室，剩下的房间都没怎么用。也是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被拿来做客房。

    邵南齐第一个举手报名要住徐听然家。

    徐听然本来是要拒绝的，但是奈何他这个朋友有点太过于厚脸皮了。

    而且柳眉枝也发话了。

    说徐听然来这里一两年，也没见交到什么同龄朋友，现在遇到了邵南齐，也算是一件好事。

    一开始，邵南齐是被安排着住客房的。

    但是当徐怀山和徐宁川也要入住徐听然家里，而徐宁川坚决要求一个人睡的时候，邵南齐的床位就被徐听然让给了徐怀山。

    当天晚上，邵南齐抱着棉被，窝在沙发上。

    想不通。

    他好好的当红偶像不当，跑来别人家里睡沙发是为啥。

    他半夜越想越不对，起来尿尿，结果听见了徐听然和徐怀山对话。

    “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他是不想偷听的，可是徐宁川在厕所里。

    他憋着尿，站在廊道里，左边是厕所，右边是房门。不听很难做到。

    徐听然的声音传了出来。

    “大伯，我不想回家。”

    徐怀山也没生气，只是很平静地就事论事。

    “我知道你离开家是为了什么。你爸妈不支持你打游戏，觉得你不务正业，觉得你没前途，对不对？”

    徐听然低着头，没吭声。

    “听然，我不是替谁说话。”

    “只是这么长时间了，他们没来找你，你以为他们真的不知道你在哪里吗？”

    徐听然一愣。

    徐怀山把手搭在自己的侄子肩膀上。

    这个小孩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性格独立，还爱钻牛角尖。他爹徐怀荣又是个硬邦邦的汉子，跟儿子也不会说好话。两座火山一对撞，谁也不肯让谁。

    “你妈本来就身体不好。”

    “有空的话，偶尔回家看看吧。”

    徐怀山推门离开，正好撞见邵南齐。

    邵南齐尬笑两声，挠了挠头。

    “叔叔......”

    徐怀山冲着他笑了，没多说什么。正好徐宁川洗漱完出来，邵南齐一闪身就进了厕所。

    他总觉得自己这样偷听了别人的家事不好。

    但是徐怀山的话，让邵南齐生出了几分同感。

    他自幼喜欢街舞，从小就是bboy，但是摔了好几次，受过伤，爸妈心疼他，不让他继续学。可是邵南齐不想放弃，他背着爸妈报名了韩国的训练，拿着这么多年存的压岁钱跑路。本来做了一个国外出道爆红全球的美梦，哪知道在国外被排挤，被欺负。

    举目无亲的时候，他还硬着头皮不肯联系爸妈。

    总觉得他们根本不懂梦想的含义。

    也不会明白他的坚持。

    可是那天，他的爸妈连夜飞到韩国，语言不通，找了一路，才在街头找到了他。

    他妈哭着抱着他，他爸站在一边，抽了根烟，一语不发。

    “儿子，我们回国。”

    “回国继续跳舞。”

    再后来，邵南齐终于站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舞台。

    登顶的那天，他一向不善言辞的爸爸给他发了一句恭喜。他妈偷偷对他说，投票的时候，他爸往家里买了无数箱奶。不管去哪个亲戚家里，都要拎着一箱奶。瞧见了电视上的人，总会骄傲地说，这是我儿子。

    他被人骂，他爸就大晚上躺在床上，戴着一个老花眼镜，在互联网上跟人家battle。

    有的时候，他们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邵南齐也明白，小时候不被允许跳舞，是因为他总是太疯，太狂，太想挑战一些新的高难度的，他未必可以做到的动作。所以屡次受伤，进医院，打石膏。

    明明当年带着他路过广场，见到有人围起来看热闹，一把将他搂起来，让他骑在脖子上看的人是他爸。也是那一天，邵南齐的世界里有了街舞。

    所以他会共情徐听然的遭遇。

    他觉得自己不好贸然开口去劝说什么，可是不说什么吧，他又憋不住。

    最后邵南齐想了办法，他蹲在厕所里，给徐听然发了一条消息。

    邵南齐：【文章链接：所谓父母子女一场，既是渐行渐远的分别，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悲喜】「注1」

    邵南齐：【文章链接：家长和孩子之间有误解，学会2个方法，解决两者之间的问题】

    邵南齐：【文章链接：父母和孩子之间为什么总会产生误会？】

    徐听然：？

    徐听然：你有毛病？

    邵南齐：人生，就是要多看多悟多领会。

    徐听然：说人话行么大哥。

    邵南齐：我爸昨年进医院做手术的时候，我在巡演。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你......懂我意思吧？

    徐听然：你在咒我？

    邵南齐：......。

    好不容易烘托起来的温情氛围就这么被打破了。

    他骂骂咧咧，转身扯了一张纸，正准备和徐听然杠上，就看见徐听然发了新的消息。

    徐听然：我知道了。

    徐听然：打游戏吗？今天带你双排起飞。

    邵南齐一听这话，屁股一擦，手一洗，马上冲进徐听然的游戏房间。

    徐听然第一次露脸直播。

    邵南齐怕粉丝围剿，自己坐在一边。

    徐听然全程不怎么说话，突然开播，粉丝后知后觉地过来。

    邵南齐也在一边，安静地想着着被带飞的滋味。

    这一次直播的标题叫：【很久没见面了，如果你想的话，来看看我吧。】

    平平无奇，没有深意。

    却是徐听然对父母头一次示弱。

    -

    房间的另一边，徐怀山正惊喜地看着在他的客房等着他的徐宁川。

    他有点不敢相信地推测：“小川今天要和叔叔睡吗？”

    徐宁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成年人真的很会多想。

    徐怀山：“.....好吧。是有什么事吗？”

    徐宁川点了点头。

    “什么事？告诉叔叔。”

    徐宁川看了徐怀山一眼，朝着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心。

    “借钱。”

    徐怀山头一回遇到儿子对自己借钱这种情况。

    他哭笑不得。

    “小川借钱来做什么？”

    “去幼儿园。”

    徐怀山在之前和沈蔓越还有赵芳莲的沟通下，已经知道了徐宁川的所有情况。

    所以这对他来说，听见这句话是很意外的。

    他没想到徐宁川会主动提出去上学。

    只是......徐宁川的年纪和幼儿园的适龄学童完全不一样。而且他的智力和情况也不适合去幼儿园。幼儿园的小孩子大多都心智极其不成熟，生活靠本能行事。像付小西这样聪明又懂事的小孩子实在算是少数。

    小学的话，如果挑中一个好点的学校，精挑细选一番，说不定还是会遇到适合徐宁川的学校。

    对于徐宁川，甚至对于所有小孩子来说，环境很重要，老师很重要，同学也很重要。

    恰巧的是，徐怀山因为长子徐平安的特殊性，这些年来，对于这种学校的资源很了解。

    他觉得或许这是一个好的时机，让徐宁川从此走入正常的社会。

    徐怀山当然有自信可以庇护徐宁川一辈子，但是，他觉得他应该给孩子一个机会，至少是一个选择。一个跟现在的生活不一样的选择。

    徐怀山笑着告诉徐宁川。

    “小川，你现在是大孩子了。如果要上学的话，应该上小学了。”

    徐宁川皱起眉头。

    “不要。”他斩钉截铁地说：“就要幼儿园。”

    见过主动跳级的天才，没讲过主动降级的。

    徐怀山觉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为什么徐宁川今天突然有了要去幼儿园上学的想法。

    他的直觉告诉他，肯定和付小西有关系。

    “小川为什么想去幼儿园？”

    徐宁川不说话。

    “是因为小西吗？”

    徐宁川没想到徐怀山能够猜中他的心思，点了点头。

    这下好办了。

    徐怀山露出标准的笑面虎的笑容。

    “小川呀，如果你现在去读幼儿园，你只能比去小班哦。因为你之前没有上过幼儿园，所以必须从最小的班开始。”

    “我可以。”

    徐宁川不在乎。

    徐怀山的笑意更深。

    “可是，小西现在就在读小班。等你去读书的时候，小西就已经去中班了。”

    “你要去比她还小的年级，还不能和她在一个班。”

    “再过两年，小西就要去读小学了，可是那个时候你还在幼儿园。”

    徐宁川皱起眉头。

    “这样吧，小川，叔叔给你提供一个解决办法，好吗？”

    徐宁川点头。

    徐怀山继续说：“你可以先去小学读书。然后帮小西探一探路。等小西可以上小学了，你再考虑要不要陪小西从一年级读起。如果你们一起读一年级，你就是小西的同学。”

    “如果你继续往下读，那你就是小西的学长了。到时候，你就可以保护她啦。”

    徐宁川眼睛一亮。

    “保护小西？”

    “当然啦。因为到时候，你肯定比小西先熟悉学习，对不对？你也肯定比小西多学很多知识。你就可以教她了。”

    徐宁川听着，觉得这件事很不错。

    他思考起来。

    只是......世界上应该不只有一个小学。

    现在他和小西就不在同一个城市里。

    怎么可以保证他和小西到时候能去一个小学呢？

    徐宁川觉得徐怀山说得有道理，但是听上去很难实现的样子。

    不过这件事还是在他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徐宁川做了梦。

    梦到他、小西还有今天新认识的朋友，大家都在一个学校里上学。

    这个学校很好，老师很温柔，也没有人因为他运动很差就嘲笑他。

    徐宁川第一次觉得，学校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

    -

    在徐听然的屋子对面，付小西早就睡着了。

    她这几天很粘外婆。

    一段时间没见，付小西就卯足了劲头，要变成外婆的小粘人精，贴着外婆不放。

    付朵朵一个人睡在书房玩手机。

    付盛渊说是出去散步了。

    但付朵朵知道，她爸估计又是去找哪个倒霉蛋打架了。

    因为又听见屋外传来阵阵雷响，天空噼里啪啦，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下暴雨。

    反正每次只要一见外婆，她爸就会忍气吞声，备受冷眼。在外婆心里，付盛渊就是个小白脸。就连名字都是偷的付家的姓氏。到现在，外婆都觉得她爸没工作，一穷二白，全靠她妈那点微薄的人民教师的工资撑起这个家。

    外婆总说，她爸不是人。

    就知道混日子。

    殊不知......她爸真的不是人。

    付朵朵熟练地拿起耳塞，堵在自己的耳朵里。

    卧室的另一边，阳台上，姐妹俩再会，各自接了一杯家里酿着的梅子酒，坐在一起，把酒聊天。

    付云佳因为跟姐姐的年龄差大，所以从小都很崇拜自己的这个姐姐。总觉得她做什么都很厉害。再加上，大姐虽然有的时候神经脱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可靠的。

    相较于和妈妈吐露心声，付云佳更愿意和姐姐沟通。

    两个人聊起了柳眉枝的病，付云佳借着这零星的醉意，终于把掩藏许久的心里的秘密倾吐而出。

    她以为柳云溪会震惊。

    却不料她大姐轻轻一笑，举杯喝酒。

    “你又怎么知道，你以为的发生的一切，不是大梦一场呢？”

    付云佳茫然。

    “如果没有过去，云佳，你觉得你会幡然醒悟吗？”

    前两年，柳云溪回家的时候，知道家里的情况，不是没有跟付云佳说过。但她自以为是，一意孤行，以为那样就是对孩子最好的。

    后来才明白，她变成了她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种人。

    觉得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所以根本不考虑孩子的真正需求。

    和过去大多数的父母的一样。

    付云佳被问住，哑然，没法开口。

    柳云溪望着天外的一阵闪光，摇了摇头。

    她看向付云佳。

    “云佳。不管你怎么理解这件事，现在你拥有的一切，就应该是最宝贵的一切。”

    “小西是个很好的孩子，她拥有一些特殊的才能，她会帮到很多人。但是有的时候，这种天分也会给她压力，所以你作为妈妈，一定要理解她，相信她。知道吗？”

    付云佳点了点头。

    “照顾小西，把妈陪好。”

    “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嗯，放心吧姐。”付云佳说，“我打算把妈接过去。家里的房子就空着，也不出租了。到时候逢年过节回来看看，还能住一住。”

    “那小西呢？”

    “我打算明后天找个时间和她商量转学的事情。”付云佳有些无奈，“她应该不会同意的。她真的很喜欢心蕊。”

    “小孩子都会选择对自己而言更加熟悉和安全的环境。”

    “好好跟她说，她会明白的。”

    “走一个？”

    两人抬手碰杯，再多的话已经都在酒中，不言而喻了。

    “对了姐，你们什么时候走？”

    柳云溪说：“后天吧。我明天带妈出去爬山，你还记得这边县城有个特别有名的寺庙吗？我打算带妈去那里看看，拜一拜。”

    付云佳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奇怪的。

    就连她自己遇到一些事情，都会下意识想要寻找神灵的帮助。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神灵，能够窥见命运，指引未来。

    付云佳正想着，就听见柳云溪说：“对了云佳，我看妈今天跳广场舞跳挺好的。等到时候你带她去那边了，记得也经常带她出去走走，看看，瞅瞅有没有适合她的广场舞团。”

    付云佳应了，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行，今天我先走了。”

    柳云溪摆摆手，收拾东西。她今天说要和付盛渊去家对面的宾馆住一晚上。好像楚歧东也是住在那个宾馆的。那家宾馆虽然小，但是离她家近。这估计也是柳云溪和楚歧东选择这家宾馆的原因。

    付云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站在窗前，目送姐姐走过街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大姐的声音跟那天在秀场听到的那一阵女声很相似。

    不过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了一瞬。

    她笑了笑，举杯敬天。

    不管是过去，还是平行世界的梦，付云佳都要感谢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会好好珍惜，守着女儿和母亲。

    又喝了两杯，付云佳便停手，回房准备洗漱休息了。

    明天她还得找个机会和小西聊转学的事情。

    呼，希望不要太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