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陈燕作为担保, 学籍的问题总算解决。
而后续事件却不见得少,裴椋还得去走一趟见见这位赵任长,闻青斐倒是一早就到门口等着了, 她这几天忙着机械供给那边的事, 晨昏颠倒,整个人身上就随便套了件外套,早餐也没吃。
裴椋闻言, 倒了杯水随手给她扔过去一份三明治,“你还是吃点吧, 我怕你没到半路上就晕了。”
“就这个?”
“没什么东西,将就着吃吧。没过期就不错了。”
闻青斐闻言立马把塞进嘴里的三明治扒开, 看了看后边的日期,嘴角狠狠一抽:“离过期就两天了,你这怎么下的了手给人?”
裴椋扫了一眼剩下的最后一份三明治:“我这份还差一天过期, 跟你换换?”
闻青斐果断拒绝:“那还是算了,你自己留着吃吧。我觉得我这个就不错。”
她重新将三明治塞回嘴里咬了一口, 三两口草草吃完就等着人,裴椋简单洗漱随即出门。
赵成平已经在位置上早早等着,旁边的下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其事, “任长,不就是一个合作人, 不用这么郑重吧?这一天天都见的多了。”
赵成平打断他的话:“你还真把人当做一个小合作人?据我的最新消息,谈敬那边的地皮可是被她收购了一大半, 这一块最难啃的骨头都啃下来了,你说这人的能量……”
他拧紧眉头, 眉心的褶皱弯曲成一道弧线。
他微不可见的深吸了一口气, 紧跟着调整了一下坐姿, 又问了一句,“门外预约的人来了没有?”
只不过这一回回答他的不是秘书,而是两声简单粗暴的敲门声。
闻青斐推开门,裴椋紧随其后顺手将旁边的咖啡带上了。
“闻青——这是?”
闻青斐毫不含糊,单刀直入的彻底:“您老不是一直缠着不放要面见我合作伙伴吗?”
“就是后边这位。”
裴椋用脚踹了她一下,随即伸出手,抬起视线看向眼前人:“赵任长,好久不见。”
她卷曲的黑发还被薄汗打湿些许落在额前,简单的一身黑色短袖,拿着外套走进来,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却不由自主的将人视线抓牢。
赵成平瞳孔大震,喉咙里准备好的试探话语却怎么也无法吐出,硬生生在喉咙里卡了半圈,努力松动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大师?”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怎么也无法将眼前人与当时在夜色下门口看见的雕刻大师联系为一体!
绕是赵成平想过了千万种结果,也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闻青,你这可不厚道啊!”
他再想想之前闻青斐举荐的人选,嘴角就忍不住一抽。
裴椋倒是点了点头,“赵任长见到我很意外?”
闻青斐在旁边憋不住在喉腔里吐出一声笑,这能不意外吗?在当时裴椋的身份可不就是雕刻引荐,她这会也想起来两人因为拿木雕见过一面的事了。
她发出这一声后也摆摆手:“你们继续说,我先出去等着。”
看见人离开,赵成平才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意外倒是没有意外,之前的寿礼我母亲看过很喜欢,本来还想再约一回,闻青说您没有时间,只是没想到——”
没时间却是在忙着这件事,如果根据闻青斐透露出的口风来说,她的这位合作人已经将谈敬的工厂归纳了,之后要挟宣传的一系列手段都是由这位合伙人主导。
但赵成平看着眼前人过分年轻的面孔却是有些将信将疑。
不过他很快就不再这么想,因为裴椋已经率先倒了一杯茶,“不知道您喝不喝咖啡提神,那就老传统吧。”
她反客为主道:“这一次赵任长请我据说是想要见一见人?”
赵成平一见人开了头,也没继续弯弯绕绕,大大方方的恢复脸色:“确实。本来是想要看看背后这位神秘的合作人到底是谁,想听个高低来着的,没想到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选,我倒还是挺意外的。”
他笑了笑,随即开口。
裴椋则意有所指:“赵任长有什么意外?这一栋楼建起来之后也能够加一笔档案政绩,而且,听说第二区已经有个位置空缺着?”
这恐怕才是赵成平真真正正会松动口风让她们与罗科撕咬,抢出一块地方的原因,毕竟怎么样都是他最后得利,无非是多少,既然有了个机会,不如搏一把。
赵成平眼底神色微微一变,随即笑了笑:“没想到裴小姐的消息这么灵通,我还以为这件事没什么人知道呢,看来还是没能做到算无遗漏。不过我这人做事一向信奉一个道理,有机会,就要牢牢抓住。”
“哪怕它不是我的。”
他目光如鹰隼,难得表露出一些真实意图。
“那就太好了,我与赵任长在这方面的观点算是不谋而合。”
裴椋挑了挑眉,微不可见的抬起手,“既然提到了机会,我早时听人讲过一个故事,古华夏里草原上有胆大的牧民会铤而走险妄图驯养野狼,无一成功,只有一个人例外。有人问诀窍,您猜猜他的秘诀是什么?”
她微微压低了视线,那一双眼睛如同浸润过冰凉的水,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和压低的清冽笑意,手背关节的青筋微微绷紧,将手里的水杯压在桌面上。
叫人难以对视,却又如同具备魔性一般不由自主的被这一双眼睛拉住视线。
赵成平手心已经发热,抬起眼对上视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因为他的驯服方式与众不同?”
“不,实际上他从头到尾都没试图驯服过狼,他只是将狼散养在旁作为助猎。至于其中诀窍很简单想要趋使狼,那就必须得给够足够的肉填饱肚子,狼才会去作为趋使帮忙划分领地和猎物,这才能够得到双方所图。”
“可惜有人舍不得肉又舍不得狼,犹豫之间两者皆失。”
“赵任长,您说是不是这道理?”
“最近C区西边有两块地快要划分规划了。”赵成平目光定定的看向眼前人,舒了一口气道。
裴椋走出门的时候,闻青斐还在外边等着,门板一推开她人立马就跟着被惊醒,伸手搓了搓额头,深呼吸一口气,“你们里边谈完了?跟这老狐狸周旋的怎么样?”
看着裴椋没说话,她下意识就提起心:“不会没结果吧?那老狐狸半天嘴里都在弯弯绕绕?”
裴椋掠过她,嘴角勾起:“想多了,我出马你不放心?”
“那就是有个说法了。”闻青斐眼皮子跳了两下。
走前赵成平最后说的一句是——
“但这块硬骨头究竟能不能啃下来,可不是完全由我说了算,最后还得看‘狼’的本事,不是吗?”
裴椋只应了一句:“当然。”
她现在也还是秉持着同样的观点,拍了拍闻青斐的肩膀,压低声音道:“C区有两块地快要动作了,最后这块骨头能不能动,全看本事。”
两块地?
闻青斐精神一振,眼睛瞬间亮了!咬着的烟头一个用力被压扁,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大步跟上去,追问道:“不是,这玩意怎么个说法?你走回来说点清楚的——”
大致跟闻青斐商讨一下那两块地的位置和后续要做的规划,还有之前过来的一些订单的洽谈和后续生产就已经耗费去了大半的时间,等再回到家的时候熊孩子都已经不见了人影。
裴椋随意的直起身,手臂顺着白猫的背上顺滑毛发一扫而过,明显能够看出好心情,简单打开卡槽和直播,“晚上好。”
弹幕已经期盼许久。
【终于蹲到今天直播了,大佬这回开播晚了两分钟,对比之前倒是还好。】
【上面的你有够无聊,有这时间不如多研究一下漆器的制作工艺,话说今天还会直播漆器吗?】
【版块应该还没结束吧。】
叶拆忍不住率先问道:“今天直播的还是楚式漆器吗?”
“嗯,楚式漆器。”
裴椋手腕一顿,“不过真要说的准确一点,沿用楚式漆器的风格,但实际上算是汉代漆器。”
她声音微低,呼吸起伏间连带着周围气压跟着微凉,汉代漆器依旧也是延续商周的风格,同样以黑红二色为主,只不过是新加入了些其他元素。
陈燕匆匆赶到直播间,总算是赶上没把事情给落下来,大佬的直播是能够落下的吗?
裴椋伸手按开卡槽,伸手用湿毛巾擦了擦,整个人都带上了些许寒气,周围空间狭小,然而窗外的夜色已经足够浓郁,带着湿寒的夜色。
带着泛白青筋的手背按在毛巾上,手指匀称。
裴椋率先拿出旁边木料。
“大佬拿木料做什么?之前不是记得没有……”张公子下意识看着屏幕道。
叶拆视线也跟着一顿,试探性的反应道:“第一步应该还是木胎工艺吧?昨天大佬做的就是木胎。”
他话语中也不太确定,但把握还是挺大的。
毕竟大佬前不久才做了木胎,总不可能突然换材料——
然而屏幕上的下一步动作却与想象多少有些出入,裴椋没有真正转向木料,而是简单放在旁边就拿起了旁边的一漆底。
叶拆顿时愣住。
好在大佬最终还是拿回木胎,他这才松一口气。
叶拆:“……”
这就是左右横跳吗?
然而裴椋只是简单交代两句就继续,木胎做出了一个盒类的形状,眼前人手腕微动,刮出一抹灰漆,作为第一道涂抹刮平在木盒上!
第一道漆灰也叫做“打底灰”。
这道工序的需要力求做到平整光滑,上漆均匀。
“打完底灰之后就是继续步骤将灰胎完全覆盖。”裴椋握紧关节处,牢牢抓着旁边一角,继续接着上第二层漆灰,然后她动作一放,单手抓着,一边伸手抽出旁边的纻布贴上未干尚且还带着湿意和粘稠的灰胎上。
需要紧紧贴牢不留出缝隙。
动作间她脊骨和肩线绷得更紧,手指关节被一根根捋平,抓着旁边刻刀刮去不平处,添补满缝隙。
叶拆视线被眼前屏幕吸引进去,继续往下看去。
但也很明显的察觉到了一些异常,大佬今天的工艺做的跟前些天的其他工艺似乎都不太相同。
然而叶拆也不敢肯定,
只能继续往下看去。
纻布贴牢未干的灰漆底后就是继续刷漆的过程,需要更集中注意力,因为需要更坚固的漆体,叠涂到第十层的时候终于有弹幕忍不住出来发言了。
【漆体是还要再刷上这么多层吗?一直耗在这关卡上停留的也太久了点吧?】
按照之前刷木胎的工艺来上灰漆也只需要到差不多十几层时候就够了,然而裴椋这会却一直在刷漆涂抹。
长久的沉默叫弹幕也隐隐跟着不耐。
夜间的凉气跟着透过来,裴椋拿旁边湿毛巾擦了把手腕,简单粗暴,指缝里干净但边沿依旧沾染上了不少漆液,叫她整个后颈升起热来。
闻言也只是抬了抬眼,但是没回应。
直到质疑的弹幕跟着增多。
【等了这么久了,大佬这回不也还是制作木胎漆器吗?忍不住问一句真的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吗?】
【看的我有些疲劳,先切一阵子,等什么时候灰漆刷好了再回来继续看算了,大佬今天的直播太慢了。】
【谁跟着帮忙统计一下单单灰漆就已经上了多少层,我现在有点累,刚刚清点漏了几个。】
弹幕跟着感觉枯燥,然而裴椋指骨关节边缘泛红,清瘦的指骨抵着漆盒边缘,整个盒体的体积有半手臂的宽度,虽然已经能够称得上一句小巧,但整个工艺依旧繁琐,以至于需要更多的灰漆堆层去加固。
裴椋抹平最后一层灰漆,刮刀削去一些不平的棱角和凸起,连带着缝隙跟着一起填平,她整个略略有些绷着,视线不动,睫毛却跟着滴下来汗滴,滑落到下颌骨。
张公子看着弹幕也忍不住道:“大佬这回确实是慢了点,但也不用这么没耐性吧?”
他嘶了一声,往后仰了下身体。
“最近启明平台都在加快节奏,估计改变后应该也的确是不太适合慢节奏直播。”叶拆倒是清楚一些内情,对弹幕的反应也能算是平常可言,随口说道。
整个地方空间狭小以至于叫人燥热起来,后背贴着汗湿了一身也叫人不舒服,但眼前人似乎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依旧平静重复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刮完最后一道灰漆。
“……好了,现在来调色漆。”裴椋身体从旁边侧过去,拿出水瓶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缓解了下喉咙长时间未进水的干涩,继续道。
【终于到色漆步骤了!】
弹幕也终于跟着精神一振反应过来,裴椋刻刀切入内部,单边剥开漆层。
振刀搭着漆体边缘一角,挑出一层漆来刮在旁边,然后混入矿物颜料,原先粘稠呈现出深褐色漆体的生漆跟着转为更深一层的黑来!
衬着清瘦修长的手指,关节处有些磕碰破皮,加上些许泛红,但依旧不影响手臂动作,裴椋用刮刀混合调配完生漆,继续开始给漆盒上色,只不过这回的周围漆层都跟着被涂黑。
湿腻的呈现在表面,只等着稍微半干一些后她才开始做下一步动作。
弹幕终于反应过来。
【所以大佬是还要做之前一样的复刻对吗?没什么可看的,大佬要是之后再做这么个玩意能不能提前预告一声好叫我先走人。】
【看着漆器的工序都差不多,那就应该是了,昨天的就是楚式漆器的方法,估摸着今天也应该一模一样吧。】
【前面的来找事的吗?漆器不就是重复一天这也能够说没什么好看的?你行你上得了,再说谁跟你说就是一样的楚式漆器了?你还钻到了大佬脑子里当蛔虫?】
【不行就是不行,上面的才是有病吧?我还真就是不乐意看觉得无聊怎么了?还得所有人都得觉得重复的工艺有意思是吗?】
弹幕很快也跟着因为一句话互相生出各种观念,俨然又要是跟着吵起来的架势。
陈燕难以给予评说,她只沉默了下。
陈燕:“……”
她第一回打脸也就是信了这群人所谓的敷衍说法,然后就,呵呵。
然而同为看直播的,张公子的反应明显还要更剧烈,忍不住身体往前靠为大佬忿忿不平起来:“我靠,这也能够挑刺,一天天挑刺无极限了是吧?楚式漆器不就楚式漆器?还想要来个什么不一样的工艺?”
他舔了舔嘴唇就想无语。
然而旁边叶拆却没有反应,只是突然伸手抓紧了旁边的杯子。
紧紧盯着屏幕的视线停滞了一下,猛地一顿!
他视线落在胎体的漆层上,这次的漆器因为刷漆的层次太多被形容成枯燥乏味,可木胎周围这一层的漆层厚度却已经完全足够脱离出来……单独并做一个胎体!
“等等……这个漆器胎体……”叶拆终于发现了关键点的不对,大佬这回做的难道不是木胎吗?
弹幕质疑的声潮不可遏制的加大。
叶拆却只是艰难舔了舔嘴唇活动关节,如果胎体的确是木胎那繁复步骤可能真的无必要,但如果不是呢?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张开在旁边愣愣反应过来,“既然这样,大佬这架势搞得肯定不是木胎了,可,那会是什么?”
对啊!
不是木胎,那还能是什么?
叶拆此刻只觉得自己血液逆流,一股热血直冲到头顶,只有一道声音在脑海里徘徊着,“那是什么?”
可惜的是裴椋没有给出解答,只能叫这个答案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