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重重的书包走两个小时山路,夏念儿一点都没觉得累。
能上学就已经很幸福,走点山路算什么呢?她从小都是这样过的。
除了上学,还要干农活,不止是她,这片贫困山区的所有孩子都一样。
农忙季节来临时,学校几乎是空的,因为大家都要请假回家给家里帮忙。
不过夏念儿虽然个子小小的、脸蛋圆圆的,但力气大得让人不敢相信。
家家户户耕地用牛犁地,夏念儿家里穷,直接让她代替牲口。
每天干一天农活回到家,她的肩上都是血泡,疼得彻夜难眠。
也因此,村里的人见到她就拿她打趣:夏念儿的力气比牛大。
除了上学、干农活,她还会去山上采草药卖钱,一分一毛,给自己攒学费。
看到家里亮着的昏黄灯光,她的心里没有半分归属感,甚至有种在学校都不会有的疲惫。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小时的山路走得她心里发毛、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老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她。
她加快脚步,在距离家几百米的地方甚至直接开始冲刺,猛地推开家门。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呛人的烟草气味猛地拂过鼻尖,入目的是昏黄光影里蹲在地上抽烟的父亲,和喜笑颜开的继母。
父亲那半句话刚好落入她的耳朵:“让她知道,她还不得把屋顶掀了?”
尽管没头没尾,夏念儿却直觉这个“她”是指的自己。
家徒四壁,深山里的破败木屋一股腐朽气息,刮风漏风下雨漏雨,今天却是格外不一样。
夏念儿目光越过继母肥胖的身躯,看到墙角那一摊用红布盖着的东西。
鸡蛋、猪肉、鱼……山里只有办喜事才会出现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
那个瞬间,夏念儿猛地想起今天李招娣红着眼睛跟她说的那些话:家里想要她嫁人,嫁人就可以有彩礼。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继母已经走到她面前,状似亲昵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凉了个透彻。
“隔壁村你那个初中同学你还记得吗?”
不详预感顺着脊柱攀爬,犹如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冷意遍布她的骨头缝隙。
“那小子现在发达了,在县城承包工程,今天遇到我,说对你还念念不忘呢……”
那个男生夏念儿记得,是班里最不学无术的混账,最喜欢盯着班里女生正在发育的胸看。
夏念儿全身绷着一股劲儿,听继母把那个人吹得天花乱坠:“你是走了什么运被这么个小土老板看上,送了这么多东西不算,还给了上万的彩礼呢……”
说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夏念儿,听说她生母长相极美,她是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地方像她的父亲,会念书、长得美、头脑聪明,她那几个麻友都说,这片大山留不住夏念儿的母亲,也留不住夏念儿。
夏念儿冷眼瞧着面前的人:“你们收了?”
继母讪笑着挠了挠头:“我前阵子打牌不是输了钱吗,要债的人找到你弟弟学校……”
家家户户都穷,却不妨碍他们爱赌,扔着子女不管,扔着庄稼荒掉,却在牌桌上肆意人生。
“那个土老板可真是痛快,你嫁给他给他生个大胖小子,这辈子我和你爸就都放心了!”
巨大的无力兜头袭来,夏念儿硬生生抗下。
胸腔憋着一口气,那口气让她心脏钝痛,让她眼圈发红。
角落抽烟的父亲起身,窝窝囊囊带着一身烟味往门外走。
夏念儿“啪”地一下甩上门,巨大声响让空气都在跟着震颤,父亲被吓得一愣。
她紧盯父亲和继母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嫁人,我要上学。”
继母嗓音瞬间尖锐起来:“还上学,上什么学?这些年你上学花了多少钱?有什么用?跟你差不多大的李招娣过几天就要结婚了!”
这片山里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在法定年龄之前就嫁做人妇,年龄到了再走法律程序。
一辈一辈,一代一代,直到死,也看不见山外的世界。
她不要这样。
她要为自己活。
夏念儿像只发怒的小兽,近乎咆哮:“我没有花你们一分钱!学费都是我自己赚的!”
她不服管教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她的继母,肥胖的妇人扬起手作势打她,却被夏念儿死死攥住手腕推向一边。
这样的闹剧,已经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
她像是一只被镣铐锁住的蝴蝶,力量微小,屡次尝试,屡次被石头击落。
继母头发凌乱,厉鬼一般尖叫:“你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这笔账怎么算?”
夏念儿胸口起伏,心酸委屈一瞬间侵袭她的心头,门头抽烟的父亲,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很多时候她都怀疑,怀疑不止继母是继母,父亲可能也是后爸,又或者她是他从哪里捡来的。
继母自知自己说不过她,给她下最后通牒:“这彩礼我都用来还债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学校是不可能让你再去了,你死心吧!”
“你们才是死心吧!”
夏念儿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发怒的小兽露出锋利的爪牙,要为自己争取余生的自由。
雷声轰鸣,闪电划过夜空,照亮小小少女白皙的脸颊。
她看起来还很小,圆眼睛圆脸颊有种涉世未深的天真,可那黑漆漆的瞳孔一片冷漠倔强。
不止是同桌李招娣,还有印象里温柔漂亮的邻居姐姐,都在十几岁的时候辍学,被家里卖女儿一样逼着去结婚。
如果不愿意,就关在上锁的房间,关到结婚那天为止,结婚之后,生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直到生出男孩为止。
夏念儿的脑袋前所未有的理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