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新的一年到来,顾燕北办理出院手续。
部队的军车开到医院门口,他的病号服换成武警制服。
男人气质隽拔,军装压住他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轻狂桀骜。
这样瞧着,又从一身少爷病的公子哥变回不苟言笑的共和国警官。
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也让人觉得不可接近。
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小小少女眉眼间都是离愁别绪。
部队的领导在和医院的领导寒暄,顾燕北的战友同事来了不少,可见这少爷的地位不低。
她站在人群之后,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只带了几件衣服,这会也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垂着脑袋,等着汽车引擎发动的那一声响,那辆来接他的军车停得越久,她越觉得难过。
就在这时,那被众人簇拥的人冷淡出声:“小高中生,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夏念儿很听话地走近了些,他个子太高、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人被他的影子笼罩着,心跳慌乱。
她藏起自己所有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故作轻松:“干嘛。”
顾燕北军装笔挺双手抄兜,面无表情喊人的时候,有种很不好惹的肃杀气:“不用照顾我了,想要快点跑?”
夏念儿鼻子一酸,如果真的像他说的这样多好。
她看向他,因为迎着光,眼睛里的湿意被阳光蒸发,面前长身鹤立的男人轮廓清隽。
她故作轻松,弯下眼睛扬起嘴角:“医生说你需要静养,就算回去也不能剧烈活动。”
顾燕北勾着嘴角一笑,有种笑她小孩子装大人的无可奈何。
他拿出一个让战友提前准备的信封,上面带着他服役的部队字样,里面沉甸甸的。
夏念儿接过看了眼,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如果她不是从家里逃出来,如果她有钱交高三下学期的学费,她就可以在这样的时刻,拒绝他的好意。
这样,她还不会觉得自己太难堪。
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赖在医院不走,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说是给他当护工,其实是混吃混喝还差不多,还蹭了床铺和点灯。
夏念儿的脸火辣辣的疼。
“下个学期的学费,”顾燕北早就发现这小孩子心思很重,温声跟她解释,“等你大学毕业再还我。”
富家少爷这会儿又是温和的长辈模样了。
夏念儿打开信封,只从里面抽出一张夹在自己的课本里,放到书包。
“交学费一张就够了。”
她把剩下的钱都塞回顾燕北手里,郑重其事地道谢。
道谢之后,就是道别。
顾燕北垂眸看她半晌,把信封放进军装口袋。
一个小女孩,身上带那么多钱不安全,是他考虑不周。
他低声开口,语气很轻:“那等以后再说。”
夏念儿心里发酸、发涩,她和他,怎么可能还有“以后”呢?
但她还是乖巧点头,眼睫微微湿润,视野在不受控制地变模糊。
就在这时,顾燕北的手掌心朝上,伸到她的面前。
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皮肤冷白,指腹却是粗粝的,有枪茧和深深浅浅的伤口。
而那纹路干净的掌心,是一枚领花,从他的军装上拆下来的,折射日光,光亮灼眼。
“这个给你。”
那双微微凹陷的漂亮眼睛,此时很认真地看着她。
难得温柔的冰冷声线,说什么都像是承诺。
“我是军人,如果有事,你可以拿着它去营区找我。”
那辆挂着军牌的车在视野里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
夏念儿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阳光晃眼,她深呼吸压下鼻腔的酸涩。
一家店面一家店面地走过去,她终于找到一家春节没有打烊、还在招工的苍蝇馆子。
老板娘看她一眼,允许她在店里吃住,但是把工钱压到了最低。
那些夜深人静刷盘子的夜晚,她听着窗外烟花爆竹的响声,会发呆。
再想起和顾燕北短暂相处的时间,已然像遥不可及的梦境。
以后不会有这样一个人,生了一张恶劣又漂亮的少爷脸,眉眼嚣张。
他颐指气使地要她去买这个、那个,不过是想着办法要她多吃一些。
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一个除夕,他握着她的手腕走在汹涌人群中。
掌心那么暖。
他之于她,像天上那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他在那里,你能看到,但绝不可能私有。
学校正月十六开学。
正月十五的傍晚,老板娘给夏念儿结了工钱,比说好的还要少十块。
夏念儿据理力争,无果,就在她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时,老板娘又来喊她帮忙。
她眉眼倔强,像发怒的小兽:“那你把少给的十块钱给我。”
老板娘实在没有办法,扔给她十块钱:“快点,忙不过来了!”
附近工地竣工,包工头领着一伙人来吃饭。
她端盘子的时候,听见其中一个男人粗着声音问:“老板,你啥时候办喜事儿呀,兄弟们去给你帮忙!”
那个被叫做“老板”的人回了句:“我那未来岳父家的小舅子被讨债的人打了,这段时间顾不上这个事。”
“那臭老娘们儿弄走了我这个数,”男人狠狠啐了一口,“老婆没娶到,老子就已经搭进去一万块钱。”
“我去问她要钱,你们猜她说什么?说是她家那闺女随便我怎么办,只要我能找到,想怎么办都行……”
熟悉的口音,让夏念儿脊背一僵,她周身发冷,如坠冰窟。
难怪继母没有去学校把她绑回家,原来是已经直接当东西卖给了别人。
“你们是不知道我那未来媳妇儿多漂亮,还是个学生妹……”
“老板好福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