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那绣三色堇的人,便是我兄长史嵩。”史鑫指着地上的人,怯怯地看了姜芙一眼,神情似乎有些不安。
姜芙知道他的不安来自于何处:方才她分明要他引荐的是绣娘,可他却瞒了这“绣娘”的性别,直接将她引到了他兄长处。
这点她倒是不在意,遂上前道明来意:“史公子打扰了,小女乃清棠阁掌柜姜芙,今日偶见令弟短褐上绣的三色堇乃出自苏绣中的长短绣,走针巧妙,层次鲜明,令小女十分欣赏。恰巧敝店正缺绣娘,是以小女便想招了这三色堇的主人为敝店绣工,工钱之类的一切好说。”
对方安静了好一会儿,却突然来了句:“此时你见着我了,可以走了。”
史嵩的这番直白让姜芙感到有些挫败,却仍鼓起勇气说服道:“小女知晓公子乃读书人,定是看不上那些女子做的活计。”
“苏州前阵子闹洪灾,使您错过了此次会试。朝廷惜才,为苏州报考的仕子皆发了银两补偿,您拿着这些银两此时上京,想必是想为今年的秋闱节省些路费吧。”
“此次洪灾到底严重,许多人家都没了,更何况财物,朝廷的补助想必早在您入京前俱已被耗光。没了积蓄,您便只能带着幼弟宿在这破败不堪的九回坊,成日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患了疾甚至连看病的钱都没有。”
“恕小女直言,以您现在的境遇,委实很难撑到今年的秋闱,不若趁此找份活计先挣点生活保障。今日令弟为了替您抓药,冲撞了兵马司的人,还险些被打死。”
说完,她朝史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揭穿她。
还没等史鑫回应,史嵩却朝她走了过来,姜芙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这人长的有些瘦弱,皮肤极白,面容虽有病态,却仍掩不了其本身的俊秀。
她刚想开口,史嵩却朝她作了一揖:“姜姑娘,若能得您雇佣,在下感激不尽。”
咦?这就把人劝动了?
姜芙犹自疑惑着,史嵩却解释道:“在下方才的意思是,您原先托舍弟寻的人本为‘绣娘’,此间见到的人却是男子,恐会失落离开,毕竟咸南仅尚文武,对男子从事女子之业者向来俱持轻鄙之态,男绣工的地位甚至还不如普通商户。”
“是呀,”史鑫也小小地叹了口气:“与我们一道过来的难民中,精通苏绣的女子皆被各大绣坊挑走了,但其实有好些绣娘的技法皆在家兄之下。可那些绣坊的掌柜,一见家兄是男子便露出鄙薄之态,根本不肯给我们一点机会。”
原来如此。
姜芙听到此处不禁哑然失笑,枉费她与史嵩讲了这许多,原来他一早就有意,遂对二人微笑:“如此甚好,我只看技术,于绣工的性别并无要求,此后你们便是我允棠阁的工人了。”
此后,史嵩还向姜芙介绍了同屋的另一名男子方珉,方珉他去码头送货了,此时并不在。史鑫告诉他,这人是与两人一同进京的兄弟,且于刺绣一道的水平皆在二人之上。
方珉回来后,姜芙便将他也一同招进了允棠阁。
月照堂内。
下了课,姜芙合上《了凡四训》的书册,望着唐瑾欲言又止。
唐瑾搁下笔,斜眼瞧着她笑:“阿芙为何这般神情,可是惹了事?”
姜芙摇摇头,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如实相告:“苏州来了一批流民,阿芙见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患了病也没钱抓药,委实十分可怜,正巧允棠阁近日缺绣娘,顺娘的订单都排到三月后了,阿芙便从这些流民中新雇了三位技巧不错的…”
“这是好事啊,”唐瑾有些不解:“这有何难以启齿的?”
她屏了一口气,尔后解释道:“这三人,皆为男子…我为允棠阁招的人,非绣娘,乃是绣工。”
姜芙对于擅长女红的男子并没有偏见,而唐瑾对此虽未如世人一般有鄙夷之态,但从他上回为她修补百褶裙时的态度便可看出,他对此亦是持不赞成的态度的。
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阿兄才是允棠阁幕后的主人,所以阿芙觉得还是将这般情况告知您比较妥当…”
良久,姜芙都未听到对席传来响动。正当她以为唐瑾动怒时,一抬头,却发现他正瞧着她憋笑。
见她望来,唐瑾直接笑出声来,他的声音低洌如清泉,又如美妙的琴曲般撞击着她的耳膜。
姜芙有些错愕: “阿兄?”
唐瑾见她这副呆傻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俊脸都笑红了。
待他平静下来后,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阿芙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姜芙别过脸,被唐瑾摸过的头皮火烧般灼热,脸也跟着烫了起来,嗫嚅道:“阿兄不生气?”
唐瑾翩然一笑:“你此举不仅救贫困之人于水火,更为允棠阁多添了一份收益,乃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我为何要生气?”
“况且,”唐瑾点了点她眉间的花钿,“阿芙才是允棠阁的掌柜,以后此类事物自己做了主便是,不必告知为兄。”
姜芙的前额被他指尖点得有些发痒,遂向后仰了仰:“阿兄便这般信任我?”
“那是自然,允棠阁近几日的兴隆我亦是听说了”,唐瑾见她躲开了,便适时收回了手,玩笑道:“没想到阿芙还是个经商奇才。”
姜芙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想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吗?”
此时,长安的饭菜俱已做齐,他端上桌后,唐瑾夹了块鱼片给姜芙,不紧不慢地猜测道:“你去赴郁嘉公主的簪花宴前曾对我说‘不出两日允棠阁的生意便会大好’,那定然是你在宴会上做了什么。”
“次日坊间便有流言传出,说尚书令家的二姑娘于宴席上的一番打扮美若天仙,倾倒众生,甚至连清贵的沈大人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当即表示非她不娶云云…我便猜测,你于宴席当日卯时还要随我出府,为的便是替钟二作妆而去。”
听到这里,姜芙不得不感叹,兄长不愧是兄长,怪不得他殿试能拿第一呢。
真正有慧之人,除了才学,脑子也是要有的。
唐瑾继续猜道:“钟二光是惊艳全席还不足以为允棠阁引来如此多的关注,能让众多闺秀闻风而动的,定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让沈公子倾心的能力。我猜你早在宴前便提前勘破了两人的关系,然后在宴席当日特意为钟二认真装扮了一番,再在宴席上设计挑破她与沈知弈的关系,让众人误以为沈公子是因为在席上见了她的美貌才当场倾心的,而非宴席前,故而对她当日的装扮好奇起来。”
好家伙,全给他猜着了。
“不过…”说到这里,唐瑾却有些不确定起来:“此前他们二人若早有来往,必是私下里秘密进行的,如此便更不会在宴中挑明关系。那晚的簪花宴上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两人有了危机感,不得不提前挑破这层关系…”
…不好…姜芙听到这里开始冒起了冷汗,急忙岔开了话题。
要是让唐瑾知道她先钟令姝一步对沈知弈表了白,激得他不得不当场挑明与钟令妤的关系…
唐瑾的反应,她不敢细想。
她阿兄是个宽和之人,从不会轻易动怒,唯一一次真正与她动了气的,还是她以腹痛为由翘了学,私自翻墙出府那一回…
总之,兄长的怒气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领会一次了。
注释1: 凤娘:古代对高级绣娘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