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抵达建安时,已是夏至。
烈日当空,马车辘辘驶过,所到之处皆是金桂飘香,蝉鸣阵阵。
偶有凉风袭来,为这灼灼夏日带来了丝丝凉意。
姜芙抵达侯府时,察觉到大门前立了一道矫健的身影,似是忠渝侯。
她有些意外,楚子然却道:“你远行在外,我恐侯爷忧心,算着日子便提前给他去了信。”
姜芙:…我真是谢谢你了。
楚子然却未察觉到她的异色,径直下了马车,朝忠渝侯作揖:“小生楚子然,拜见侯爷。”
忠渝侯慈爱地笑了:“你便是楚逢之子?未曾想你如今都这般大了,瞧着甚是一表人材,多谢你送小女回府。”
安国公乃前户部尚书,忠渝侯曾与他致仕前有过一段同袍之谊,因此对楚子然并不全然陌生。
楚子然恭敬道:“侯爷谬赞了,况阿芙与小生自幼一同长大,彼此间的亲密自非常人能比,这等小忙委实算不上什么,侯爷不必客气。”
姜芙听言皱了皱眉。
忠渝侯却未有反应,不送声色道:“想必世子这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此时日头正烈,世子不若入我府中喝喝茶,解解凉。”
楚子然却拒绝了:“多谢侯爷美意,可小生此番赴京乃是为了赶考,如今距离会试仅有两月不到的时间。小生此番还得回家温书,就多不叨扰侯爷了,改日再来拜访。”
忠渝侯闻言自是答应得爽快:“既如此,老夫就不强留了,提前祝世子金榜题名。”
楚子然走后,姜芙与何清棠一道上前与忠渝侯见礼。
忠渝侯对何清棠点点头:“你且先入府吧,我有些私话同阿芙说。”
何清棠回了声“是”,随即朝她使了个眼色,便入了府。
姜芙此时完全没心思去揣测何清棠眼神的含义,只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跟父亲解释这两月的行踪。
“阿芙一路辛苦了。”
出乎她的意料,忠渝侯脸上并无愠色,只是关切地望着他:“你此番亲下维扬替恭王殿下寻找金花葵的事我都听你兄长说了,委实让我们阿芙为难了…”
原来唐瑾的“父亲那处我去说”,编的便是这么个理由。
姜芙从善如流道:“不辛苦,恭王殿下的命令小女不好违背,况小女本在维扬长大,便是连推脱的理由都没有。只是此番事出从急,临走前竟未告知父亲一声,平白害您担心了。”
忠渝侯摆摆手:“阿芙不必介怀,你兄长当日便同我说了情况。”
他轻咳了一声,表情稍有不自然:“你离府第三日,靖王殿下曾差人来府中问过你的去处,你可知…”
姜芙猛然想起,她替靖王描的刺青还没描完!
临走前,她仔细收拾了包袱、同史嵩对接好了店铺内务、确认好了一切待办事项,却独独忘了靖王那边…
无妨,反正她正巧要去找他。
姜芙回道:“靖王此前在簪花宴上拜托了阿芙一桩事,阿芙远行这几月倒是给耽搁了…”
忠渝侯皱眉,正想开口,姜芙却抢道:“如此,不若阿芙此时前去王府向殿下赔礼道歉,再顺道将此事办了,也显诚意。”
忠渝侯一听他要去靖王府,自是乐见其成,只叮嘱她对靖王恭谨些,莫要说错话。
他走后,姜芙忽地想起了何清棠于淮阴说过的话:“你兄长得知你转道去了维扬后,勃然大怒,还摔断了一方墨砚…”
虽然她不知道唐瑾这样的人“勃然大怒”起来会是何等模样,但他用的砚应当都挺贵的…
姜芙召来长贵,递给他一百两银票,吩咐道:“替我去买一方砚。”
看着她递过来巨额银票,长贵惊道:“二姑娘,这墨砚…”
姜芙心痛道: “照着最贵的买便成…”
方到建安,姜芙并未提前往靖王府递过帖子,因此也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姜父的事她不能等,能快一天是一天。
即便有一丝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好在她报上名姓后,王府的家丁并未阻拦,径直将她带入府内。
两月未见,靖王早已换下了那身厚重的鸦青色夹袍,着了一身月白色锦面纱衫,头冠紫竹簪,正垂着首读书,间或翻动一页。
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姿秀逸,清贵绝伦。
姜芙敛首: “民女唐珺,见过殿下。”
他自书中抬起头,露出水墨画般深远厚重的眉眼,薄唇轻启:“你来了。”
姜芙拱手,主动道歉:“民女曾应下过替殿下刺青一诺。刺了一半,尔后却无端消失了两月。此番出走,却实非民女蓄意毁约,乃是事出从急,民女不得已而为之。”
靖王悠然道: “怎么说?”
姜芙便将姜固遭人诬陷的原委说与了她,末了补充道:“姜家养父与民女虽无血缘关系,但这十数年间民女皆是仰赖他的抚养长大,他在民女心中已然成了至亲般的存在。”
“…他若有难,民女便是远在千里亦要奔赴救援,由此却误了与殿下的诺言,民女十分抱歉。”
靖王搁下书,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她:“所以你今日入府,是来向本王道歉的,还是为你养父求情的?”
不愧是皇家子嗣,看问题就是一针见血。
姜芙顶着他视线的压力,硬着头皮坦言道:“两者皆有。”
靖王走下跺踏来到她跟前,睨着她问:“若是来道歉的,却是不必了,往后几日过府来将本王的刺青补完便是。若是来求情的…
他转眸: “本王为何帮你?”
饶是姜芙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待亲耳听到他的拒绝后,却仍是忍不住一阵失落。
她屏息片刻,对着靖王的背影作出最后的挣扎:“民女今日方入建安,连侯府都未踏入一步便直奔了靖王府,便是知晓只有您才能帮到民女。殿下就不好奇,为何民女如此笃信您才是那个民女认为最该求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