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寂禅审完徐开骋的时候,雪正好停了。
所谓霜前冷、雪后寒,李寂禅也不知道究竟是雪后的寒冷让他心里犯怵,还是来自心底的恶寒让他不寒而栗。
他余光注意到坐立在一边的不盈。
不盈的面上春风和煦,哪怕闻说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也看不出有半点不适感,仿若只是看了一场戏。
不过其他在场的人无不脸色煞白,因为这徐开骋口中所言的事迹,简直非人可以想象。
李寂禅流着冷汗,挥挥手示意退堂,转身回到后间的耳房,预备和胡菡瑛一起将此事写入卷宗。
胡菡瑛已然备好了纸笔,伏案履行主簿的职责。
耳房燃了地龙,赤金色浆漆的杨木案板上端坐着一个红衣少女,螓首蛾眉,肤若凝脂,若若柔荑,烛光跃金跳在她的羽睫之上。
李寂禅忽然心中谓叹,若自己只是寻常百姓家就好了,身上就不会背负莫须有的婚约,也可以大大方方追求主簿这位窈窕淑女。
他轻手轻脚走上前去,主簿那双素手在乳白色的纸笺上如一尾灵鱼般上下翩跹。
写出的字却像是鬼画符。
李寂禅仔细阅览宗卷,一个惊天秘闻在胡菡瑛的笔下慢慢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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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一年,徐开骋因贪图享乐,终日纵情于犬马声色,时刚任太守的徐与江着急儿子的不成器,遂将他送走拜师学艺。
建安十六年,徐开骋在山上已经度过了五个年头,他多次向父亲请求要求回家。
然当时徐与江的官路正旺达,他忙于修筑燕府外的水坝,便派人去告知徐开骋再好好学两年。
徐开骋心中认为,父亲永远将他的基业看得比自己这个儿子重要,自己少时沾染不良嗜好,也是由于父亲学业看管严格,而疏忽陪伴导致。
顺带着,徐开骋一起恨上了母亲,别人的母亲都是慈母。可他的母亲却终日疯痴一般,迷恋于胭脂水粉、金罗华裳,对自己这个儿子不管不顾。
机缘巧合下,徐开骋知道了虫葭这种东西,他悄悄下山,在燕府大肆宣扬虫葭水脂可以常葆青春。果不其然,他那追求美貌的母亲慕名而来,成为虫葭水脂的常客。
太守夫人的影响力何其之大,很快,虫葭此物在燕府疯传,被传得神乎奇乎,重金难求。
虫葭此物有极强的致幻功能,长期使用会让人产生依赖性,到了后期,太守夫人已经成为了一日没有虫葭就口吐流涎的可怖模样。
届时,徐与江大坝刚刚修筑成型,这才发现自家夫人终日像得了癔症一般,再看城中有此癔症的人不在少数。
他这才发现燕府被一种名为虫葭之物侵蚀。
徐与江忙下禁令,明令此物禁止买卖与使用,家中有此物的都要派遣官差焚毁。
同时他还广招能人异士为夫人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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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李寂禅轻声道,“应该就是在这时,尤半仙被请入燕府的。”
胡菡瑛点点头,示意同意,她出声问道,“大人觉得,这徐开骋所提到的机缘巧合之下知晓虫葭此物,谁是他的机缘?”
李寂禅凝眉,“二哥竟然这么多年前就密谋此事。”
胡菡瑛微闭双眸,二十年前,二皇子李寂冕不过十来岁,哪里会有这样的计谋。
旋即她想到了门外那个不死之物,不盈。
她仰面示意李寂禅给她倒一盏茶,就着李寂禅的手喝下去之后,她又操笔继续写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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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与江追查之下,竟然发现这虫葭的背后操纵之人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他勃然大怒,二人争执之下,到底是年轻的徐开骋更胜一筹。
他用徐与江在他上山之前,特意请匠人为他铸造的长刀,亲手杀了徐与江。
自此,他走上了剥取人皮的易容之路,顶着徐与江的身份生活,逢人只说徐开骋在外修学。
徐与江的变化,最先发现的是太守夫人,她看着丈夫的皮肉剥离,底下露出儿子的脸,吓得惊恐万状。
然徐开骋已然弑父,又岂会容下知晓自己秘密的母亲。
他买通贼人杀了母亲,而这几个贼人,因他怕泄露消息,也均被他手刃。
尝过了鲜血的滋味,徐开骋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越发嗜血,起先剥取人皮只为维持身份,后来竟然以此为乐,可怖至极。
在他的供述里还有这样的一段:燕府大坝是亡父徐与江的毕生心血,不过在这清湛的江水底,若是亡父知晓埋了数千人的尸骨幽魂,会不会气得大跳骂他是个忤逆子。
胡菡瑛落下最后一笔,看着满纸荒唐,颇为唏嘘。
徐开骋因为不受重视而误入歧途,成为杀人恶魔,而其中又有多少牺牲陪葬。
徐与江、太守夫人均为他的至血至亲,尚且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杀,又何况是其他人呢?
人声在世,均本纯白之人,可惜被浊水染脏,便可怜鲁俊等人沦为了人欲的牺牲品。
细细再回看来,初至燕府之时,主座之上的徐开骋披着徐与江的面皮,举杯觥筹交错之间,闻说尤半仙是徐与江的故人。
他的心中可曾感怀过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