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隅已逝,桑榆未晚。
萧子兮现还能想起来的是她初到岚山的日子,那是个寻常又不寻常的一天。
寻常的是她的师傅庄宴,岚山上有规矩,每月的十五日山主都要去山下的村子义诊。而不寻常的是他在回来路上,从死人堆里挖出他们姐弟两个。
要说起这事情来,也是个命。
萧子兮生活的村子贫苦,村里人大多是靠着田里的几亩老地过活。出事那年,地上的收成少,日子难捱,夏期还着了场大雨。倾盆的雨混着山泥石块一起刷下来,村子被淹了,村里的人也大都没了。
还是他们姐弟两运气,洪水来时爹娘拼命举手将他们托高了放在房梁上,萧子兮抱着年幼的阿弟从房梁的口子那爬出到房顶上,再去找爹娘时,洪水已经过来把他们家房子淹了。
她怀里抱着小弟,小弟啃着手指,两人呆呆的坐在被黄泥埋下的村子上守了一夜。天亮时候,外头的山上下来几个官兵,他们站在山脚那里远远的看了眼村子,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话只管走开。
小弟缩在她怀里,已经太久没有吃东西他饿得难受,睡醒就开始哭叫,等哭累了就能继续睡着。萧子兮学母亲之前哄他的样子,把人竖直抱起,在怀里轻轻颠着,手柔柔地拍在他背上。只是她没有母亲的力气,这样抱一会自己的胳膊就先发酸。她又把小弟打横抱着,小弟真是饿急了,手胡乱地抓在她衣服上,在萧子兮的怀里躁动乱哭。
“阿衍不哭,阿衍不哭”她拍着小弟,想把他哄睡着只是自己先哭了。
渐渐的,小弟哭闹累了,他没有力气只能睡着。
萧子兮抹了把眼泪,看着已经被黄土叠成土堆的村子,她想起母亲说的,只要翻过后面那座山,在林子旁边的村子就是她外祖家,外祖家里还有个姨婆。她再看了眼村子,下定决心,她吃力地把小弟抱起,找根粗点的绳子来把人绑在自己背上。
她要过去投奔,无论是干什么,做什么活都行,只要能给她和小弟一口饭吃。
萧子兮沿着山路走了两天,又累又渴。小弟趴在她背上早没了哭声,好似是昏过去了。萧子兮把人从背上取下,抱在怀里,手哆嗦的试探地去试了试他的鼻息,一点微弱的热气呼到她手指上。萧子兮裂开嘴笑笑,这该是她这日子里唯一的好事情了。
她把小弟换到身前面,下端的绳子绑好,手攀住旁边艰难地站起。在起来时候萧子兮的脑袋昏胀,头晕目眩的,眼睛一黑看不见前面。她的脚步晃悠,边上的石路一松,人直接就从半山上摔下。
再睁眼看见的就是她师傅了。
当时的岚山人少,弟子也不多。除去几个打扫的弟子和经常来送菜的菜农也没有其他外客。他两既没有依靠,师傅便做主收留下来,拜在他的门下,跟着学点医病救人的本事,这一晃眼过去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虽慢,却也在弹指间。
……
念忻收到探子刚飞鸽过来的信件放在她前面的桌上,他看了萧子兮一眼道:“主上,派去的探子回报,江北陵州出现时疫”
她人还在聚精会神的看书,念忻也不好多打扰。
翻过下一页,余光瞥见他扭捏的样子,萧子兮问:“还有什么是我要知道的?”
念忻顿了顿回:“不是大事,陵州的守城官让云都陛下传回京里了”
萧子兮头也不抬,“用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称是急召”
“急召,哪有这么多急事”萧子兮道。合上药经,她拿起念忻放在桌上的信,沿着边缘开口,慢慢地撕开。
仔细阅读完信里的内容,萧子兮无奈笑道:“怎能被他料准了,想来我们得同他一道做这赔本买卖了”
“和他有关系?”念忻疑惑的问,他是知道这信里内容的,可不知道这信上写的和那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萧子兮把信叠好放回桌上,转手拿起方才看了一半的药经,她笑笑说:“不着急,等过些时候你就都明白了”
念忻瘪着嘴嘟囔,“又不和我说”
“不是不与你说”萧子兮道,“这是…”
“这是为了我好”念忻抢先回答,每次都这句话他都听厌烦了。
今日的天气晴好还没有前几日的大风,这样好的天气本应该去外面院里晒晒太阳,活动开身子的,就是萧子兮犯懒不爱动弹只窝在书房里。昊琰听门前的弟子来说有客人上门,他过去敲开书房门,拨起那扇挂在门前用来挡光的帘笼。
原本在屋外的阳光由那半打开的条缝闯进房间里,还借屋里的几处瓷瓶摆件冲向萧子兮的眼睛来。萧子兮反应迅速,她下意识地举起手,宽大的袖摆垂下刚好能遮住眼睛。她紧闭着眼,感受到屋里的阳光全散走了才敢再睁开,眼前还有点模糊,她睁开闭上又适应了好一会眼睛才觉得舒服。
萧子兮患有眼疾,她看不了太亮的地方,这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毛病。
看见阳光她的眼睛就会模糊,若遇上对眼的强光她就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把光撤去,等眼睛恢复适应了她才能再看见。可是奇怪,萧子兮只有在光里看不清楚,到深夜天黑或者是暗处,她却能比旁人看得更加仔细。
昊琰站在书桌前面,“主上,云都又派人来了”
萧子兮还在闭眼休息,念忻先问:“这次又谁来?”
昊琰道:“陵州守城官,韩建”
萧子兮缓慢睁开眼睛,韩建,感情急召就为了这事情啊。
“我当谁呢”粘性哼笑声,那放在桌上的信都还有余温,人却马不停蹄赶来了。
看见萧子兮沉默,昊琰问:“可需要命人去将他们打发走?”
还没等到萧子兮回答念忻便抢先一步,“当然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真觉得我们没脾气啊”
“这次是韩建下次又会是其他人”萧子兮想了想问,“如今几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