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公公扯开嗓子大喊。
高铤入座，这席宴也正式开始了。
大红色的青丝月柳纱帐绕着外边的那几个楠木柱子上，缠了一层有一层。旁边的案上摆着整排青瓷花瓶，宫人在花瓶里面放了几株早晨从御花园里摘来的新鲜花束，这一日都是小心呵护，花朵含苞待放，隐隐绽开的花瓣，清甜的香味倒是比那种浓烈的熏香更要合适。
摆食的桌子是清一水的金丝楠木矮桌，琉璃盏杯，翡翠酒壶里盛满了新出窖的葡萄佳酿，放在他们手前面的几个白玉果盘里还装了诸多的填味小食。
从正殿往里数一寸，陆续排了好几张椅的位置。两边的中间又空出四椅的距离，一列四排，一列三排，逐排递减，以此类推，一直排到君王的龙椅跟前。
越往前，座椅中间的留空越大，代表此人在朝中的分量和地位也越高。
使臣的位置在君王位的左斜侧面，与之间的云都朝臣就隔了中间一处凹陷下去的空档。
云都的朝臣起先祝贺寿，各式的绫罗绸缎，珍珠翡翠皆是罕见的稀奇货色。可不论自己献上去宝物有多精美，怎么讨喜，每新轮上去一人都会赢得底下人的赞叹，还以为自己寻见的是件实打实的宝贝，可一同别人的比较不过连点零头都算不上。
乃知这世上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宝物当中更藏有稀罕物件的道理。
“绍翁的是西海底的珊瑚树吧”
“何止，那上边的珍珠产自南海，南海有鲛人，所产珍珠通体清凉，那一粒珍珠就能抵过百金”
“礼贤兄的紫檀手钏也是个稀罕物件啊”
“和国丈的舍利子手钏比只能是自愧不如”被唤作礼贤兄的男子尴尬推说。
得道高僧圆寂时其肉身化作舍利子，舍利子傍身亦可诛邪不侵，百毒不扰。
傅奕起身上前，道：“南疆傅奕奉我王君令特来贺云都陛下生辰大寿，呈上南海夜明珠两粒，镂空龙骨流苏百褶羽扇一柄，碧海潮生玛瑙墨石砚一副，琉璃彩凤双翠手镯一对”
看着那些礼物，高铤笑笑：“南疆有心了”
项巳喝了酒，他瞅傅奕一眼，嗤笑着“就这些东西我元洲遍地都是，南疆送礼未免也太寒酸了点吧”
傅奕把礼单合上，“元洲如此大的手笔，是来云都炫耀”
项巳嘲讽：“云都什么没见过，倒是驸马爷，你有见过么？”
“南疆偏僻，能来便是有心”高铤笑着打马虎，虽如此说，傅奕的心里倒不大痛快了。
他虽对南疆的皇室没有太多感情，但是南疆总归是自己从小生长到大的地方，听见高铤这样说免不了想要和他多争辩几句，但考虑今日是云都陛下的生辰，争辩不只会失了礼数，也会败坏两国之间的关系。
他斟酌开口，“我南疆人少但也不寒酸，百姓人人得以果腹，处处无乱事，安居乐业。倒是云都，此趟我进宫来可是见到不少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花子们就这么直晃晃地倒在路边上，也不知道是谁寒酸了”
“当真”高铤佯装发怒。
“云都陛下不信可自己去瞧瞧，那样子真让人唏嘘”傅奕话锋一转，“项将军，您说呢”
项巳不知道傅弈为什么会把话头递到自己这里，但刚才傅弈说的，自己在进城时候也确实看见，“我看见了，还以为云都发了什么灾难，百姓如此可怜，还准备回去奏请吾王来帮助云都过此一劫呢”
“这是云都的国事，就不烦项将军费心”高铤推拒，发问座下的朝臣，“我云都富裕，怎还会有百姓遭受此等劫难”
“陛下”龙椅数前三排的位置一大臣起立，拱手道：“月前索名山突降大雨致泥流坍塌，底下的村庄受灾百姓约有数百余人，楼大人已让当地的县府拨出银子和米粮过去救济，县衙府在统计人数的时候发现缺了几十号人，以为是去投奔外地的亲戚，请陛下放心，臣必当会安顿好这些灾民”
“是么”傅奕看眼那大臣，笑问，“那为何潩州城里的柳大人又建了座府，这潩州和索名山距离不过十几里路吧，泥流坍塌不往潩州跑，来京城？”
那大臣反驳，“你可知你说的这位柳大人是言贵妃娘娘和柔妃娘娘的生父，娘娘们福泽，一座小城当然能护”
“也是啊”傅弈漠然点头，这种谎话也只有说的人才会相信。
“事情弄明白就好，楼达”高铤吩咐道，“朕命你三日内将这些百姓全都安顿好，再不可让云都出现此等事情”
“臣遵旨”楼达接令，拱手微身。
“快给驸马爷倒酒”高铤笑着打破这局面上的尴尬，“这葡萄酿酒甚好，驸马爷可要畅快同饮几杯，就别惦着这点小事情了”
傅弈道：“多谢云都陛下”
要论一国的强盛，这人，物，财三者缺一不可，而在后世的史记评鉴当中关系这一朝的兴盛荣衰也主要是从君王的政通人和，励精图治和学者海纳百川当中寻觅。
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祖宗也明白这天下的位置坐下容易可坐长久难，能过去几代儿孙不仅是靠他自己更要靠天底下的百姓。
得民心者方得天下，可见百姓对于一国而言有多重要，想来如此不在意百姓安危的王君比起天灾更让人觉得唏嘘。傅奕嘲讽的看眼在龙椅上举杯高谈的王君，揣摸着藏在袖子里的信封，重新坐回到位子里。
葡萄美酒夜光杯，美酒与佳肴，足令人痴醉。
傅奕抬头看见高铤脸上的那一副醉态，估摸时辰也差不多，又看见外边来了位新人献上件更精美的稀罕物，他趁人不注意将袖子里的封信塞进那礼物当中。
高铤每年的生辰，在入夜的时候王宫里都要升起和他年岁相应的烟花，婳柔今年还别出心裁的用礼炮烟花在高空中拼成一大写的寿字。
在轰隆的礼炮声里，烟花争先恐后的上天，半空中绽开再从空中落下，短暂却闪耀。如此转瞬即逝的美丽虽然只有刹那但更让人觉得真实，用美丽去释放，万紫千红如是千姿百态的繁花穿过漫天的黑夜来到跟前。
而这一年，这一场烟花的绽放，如此闪耀，也如此的惊心动魄。
寿宴第二天，柳家全府及其亲眷被判斩刑，柳长林收监大理寺择期处斩，贵妃言芙贬做官女，柔妃贬做宫人，废去一切，终身囚禁冷宫。
一朝人上，一朝人下。
哪管他怎么落下，只想关心他落下了，那之前的仇该怎么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