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郎难道也舍得下你还未出世的孩儿吗?”雁娘泪眼婆娑,凄恻地望他。
朱宏一下子犯了难。
“朱公子还没介绍,这位是……?”嘉妩问。
朱宏还犹豫着如何介绍,雁娘心一横,对着嘉妩盈盈一拜,先开了口,“许姑娘,我本是宏郎的外室,按理说宏郎要与你结亲,我是没资格来闹的,本该一走了之。可谁知我才查出自己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为了这孩子能有个正当名分,我这才走投无路出此下策,若许姑娘与宏郎都不能体谅,那雁娘倒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在这里。”
嘉妩问:“你想要我如何体谅呢?许你进门?还是干脆不要与你的宏郎议婚了,让他娶你进门?”
她说着,目光扫了眼尴尬的朱宏,却分明从他眼中也看出些什么。
想来他本也有意向她提出婚后纳妾进门的吧。
雁娘听了她后一句话连连摇头,哭道:“贱妾没想拦了许姑娘姻缘,只想待您进门后,肯给我和孩子一条生路。”
“你想要生路,不出现在我跟前也就是了,如此口不对心,我原还想帮你,如今看来却是算了。”嘉妩微微一笑。
雁娘怔怔说不出话来。
嘉妩又转向朱宏,“朱公子,我瞧你一表人才的样子,不想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却要叫自己的女人家亲自来闹上这么一场,可是欺我心善任人拿捏吗?”
朱宏额头见汗,赶紧过来圆场,“抱歉,许姑娘,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并非是我授意雁娘前来,只是当年雁娘实在可怜,我才将她收在身边,只是想要帮扶她一二。”
“朱公子当真重情重义,堪为人杰。”嘉妩和善地笑笑,“其实男人三妻四妾在本朝本就是常事,朱公子不必这般紧张,我并非不能接受这种事。”
朱宏面上一松,刚露出喜色来,又听嘉妩浅笑着打趣道:“不过瞧我与朱公子说这些做什么呢,本是别人家的私密事,哪里轮得到我插嘴,朱公子说是吗?”
言下之意便是不打算与他朱家结亲了。
朱宏面色一僵,无措地看看她,又看看雁娘,“许姑娘……”
雁娘看到他摇摆不定的目光,咬了咬牙,忽然扬声道:“千错万错都是贱妾的错,既然许姑娘不肯体恤,宏郎也欲弃我不顾,我在这世上活得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死了算了!”
她说完,竟当真发了力,就要朝不远处的一棵种来纳凉的大树撞去。
嘉妩眉目一凛,在朱宏都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极其精准地握住了从她身旁掠过的雁娘的手腕,向回一扯,将她丢到了朱宏身上。
朱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抱住还要挣脱再撞的雁娘。
她才跑没几步,冲劲儿没那么大,但嘉妩扯人也是费了十足十的力气的,手腕有些发疼,眼神也就冷了下来。
“你想保你的孩子,我无话可说,已全了你的心思,再碍不着你。又不是我辱没了你,你若定要这样惺惺作态以死相挟,只等我走后,跟那要挟有用之人去挟,切莫死在我跟前,给我这个无干人等平白添了晦气。”
嘉妩上辈子就是一头撞死的,这辈子便对这种死法格外敏感,因而语气十分严厉,叫雁娘和朱宏都有些不敢直视。
嘉妩原本只想看场好戏,却无端被勾起了上辈子的不好回忆,只觉心中疲惫,将这一番话连珠炮似的说完后,她再懒得去看这对叫她不适的男女,脚步一转往一旁的岔路上行去了,留下朱宏和雁娘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兰园除了兰花,也有植紫薇,嘉妩方才赏兰的经历不算愉快,便想独自走走,看看这些色彩更艳丽的花儿换换眼睛。
可惜祸不单行,一样事情糟心时,再发生二三件也不奇怪。
嘉妩往前走了没两步,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忽然瞧见前面一丛艳丽玫紫的花树下,一道玉白色的熟悉侧影远远站在树下,身影是背对着她的。
然而嘉妩对这道身影着实熟悉,不消一瞬便认出了谢怀墨。
她先是习惯性地心中一揪,忽又觉得前世死前的回忆排山倒海似的席卷了自己。
她上一世到死前,总想着谢怀墨会来救她的。
可那时他们之间的距离相隔何止千里,那种明知自己妄想却忍不住期待,由期待再到绝望又忍不住不舍,最后走投无路只得以死护自己周全的心情,她每每想来,都觉得浑身颤栗。
这辈子再见他,她原是也有许多话想问的。
想问问他是什么时候从边关回来,回来之后听闻她的死讯是什么心情,想问问他既然这么手眼通天,为何没有替她报仇,究竟是真的不知道真相还是根本心里就没有过她,也想问问,为何在旁人的口中,他对死去的自己那么深情,却又在嘉妩出现之时,频频示好,愿意用一个假的面孔去替代另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她有太多太多压抑许久的问题,此刻如山岳般压在她的心口,几欲喷薄而出。
她缓缓向前走着,渐渐向那道身影靠近。
许是情绪使然,她觉得自己就要忍不住了,她一遍遍告诫自己不应该在这种关键时候暴露身份,可回忆中脑袋撞到墙上迸裂的钝痛之感浓烈地侵袭着她的感官。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重,一手抚上隐隐作痛的额头,只想离那道玉白身影近些再近些,然后狠狠揪住他的衣襟,将那些堵在心口的问题一一审他,要他觉得愧疚,要他来分担她回忆中的痛苦。
一步,两步,三步。
那道身影那么近,又那么远。
玉白的衣摆微微晃动,露出了正前方那抹鹅黄色的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