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未央,秋风拂凉。
漱月斋小院里,行忙洒扫的丫鬟仆妇皆放轻了脚步,庭院中一片寂静。
一阵略急的脚步声沿着抄手游廊响了一圈,待到房门之外时重新放轻,踏进内间柔软的地毯上,彻底消去了踪迹。
“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未几,春和的声音在珠帘之外小心地响起,声音之轻,像是怕惊着了屋内临窗出神的佳人。
自从半月前从老夫人房中接待江表公子回来,三姑娘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将自己关在屋中,原先忙着相看人家的热情仿佛一夕散了,夜里也浅眠,弄得整个院里的人都战战兢兢,做事轻手轻脚,寻常俗务皆不去烦扰姑娘,却仍不见姑娘颦蹙的眉头有舒展开来的迹象。
但今日是老夫人有请,春和不得不报。
嘉妩一手支颐,目光涣散地瞧着窗外已有了枯败迹象的景色,随意地问:“知道是什么事吗?”
春和低声答道:“虽没说是什么事,但奴婢听说老夫人也请了江表公子。”
她说着,偷眼去瞧嘉妩。
她总觉着,三姑娘不开心这事儿像是和表公子有关,怕姑娘听了又不高兴,可她从姑娘脸上却瞧不出什么。
“喔……”嘉妩伸手,将半开的窗扇掩上,只淡淡道了句,“替我梳妆吧。”
“是。”
嘉妩让春和给自己简单地装饰了一下,并不算多么的精心。
其实这半个月她一直在等选秀的圣旨下来,宁可进宫待着也不想和明显对“嘉妩”有些感兴趣的江友申待在一处,可谁知这圣旨推来推去,竟是到了今日都还没来。
大约江老夫人也是等得不耐烦了,今日才终于决定先让她去相看吧。
精心装扮自是不必的,半月前她略打扮了一番,对江友申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并非没有察觉,就如上一世他见如胭时那样。
想不到即使换了一张面皮,还是同样的境遇,她恶心得不行,只打算到那走个过场,敷衍一番江老夫人也就是了。
看着春和将那只用来固定头发的朴素镶玉银簪斜插进脑后,嘉妩抬起手,阻止了她还要再取簪钗装饰的动作。
“好了,走吧。”她扶住春和的手起身,缓缓迈开了步子。
镇国公府。
“笃笃。”景明在书房门上轻敲了两下,得了主子首肯,才推门进入。
“世子。”他走到书桌前,看着桌后那道正在垂眸作画的颀长清隽身影,面色带着些纠结,最后定了定心,一口气道,“世子,听闻定北侯府老夫人有意撮合许三小姐与她的娘家表公子,今日特意将二人单独叫去相看。”
谢怀墨作画的笔一顿,有未及干透的墨汁从毫尖滴下,随后整只狼毫笔从中折断,墨滴四溅,图上美人的衣衫面庞皆染了突兀的墨色,一幅画算是彻底毁了。
景明胆战心惊地听着那一声笔杆断裂的清脆声响,屏气凝神,死死闭上了嘴。
谢怀墨却似毫无所觉般,将手中废笔向侧旁随手一掷,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压在了桌面画上。
“她又去了?”
谢怀墨微微含笑,询问的语气极尽轻柔。
景明看见自家公子脸上的笑,心肝颤了颤,硬着头皮答:“……是。”
谢怀墨笑着颔首,“很好。”
景明又抖了抖,心里开始为嘉妩祈祷。
谢怀墨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被墨染了、看得不尽清晰的娇美容颜,手指勾起,轻轻从那美人的脸侧划过。
“看样子,她总不能信我。”他淡淡地笑着,声音轻而几不可闻,若悬崖下冰冷的深潭水。
既然如此……
定北侯府。
江老夫人并没有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在后花园里设了一桌小宴。
这时节菊花盛开,品酒赏花,也是颇为风雅之事。
嘉妩到时,江老夫人和江友申已经等在亭中。
江友申穿了身天青色的锦袍,玉冠束发,显见是对今日的见面极重视的。
反观嘉妩,只随意穿了身白色的浅淡袄裙,外罩一件淡绿色的披风,头上一根簪钗挽发,虽也简单清雅,却明显不是花了心思的样子。
江老夫人微微皱眉。
江友申却眼睛微亮。
先前正堂一见时,嘉妩穿着粉色褙子,粉面桃腮,是一种女儿家的娇俏之美,叫他回去之后好生念了几日,却听闻嘉妩抱病,之后一直无缘得见。
今日佳人虽然素淡装扮,却另有一番清冷美人之妙,竟是风姿多变,更添意趣。
嘉妩给江老夫人行了礼,挑了离江友申最远的地方虚虚坐下。
旁人只道她守礼谨慎,倒不会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