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想要仔细端详一下她的神情,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泛红的眼睛。
怒气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闷声不响地弥散了大半。
“为什么哭?”他声音低沉,不自觉地微微放柔。
嘉妩想起了很多无人可诉的委屈,想起了贺淳耀,想起了江友申,想起了孟婉娇,也想起了如胭的死,原本还想解释自己不过一时冲动,话到嘴边却化成了一声控制不住的呜咽,化成泪水,从眼角一骨碌地滚了下来,啪嗒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觉得丢脸,忙撇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手臂却还被牢牢钳着动弹不得。
谢怀墨手指微动,蹙眉凝睇着她,许久,忽然细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抬起另一只手从她后心揽过,将她重新揽到了怀里。
“怎么了?”他揽住她的手紧紧的,询问的声音很低,“这就吓着了?”
他原也不过是一时生气,想让她知道他生气了,哪想到她竟这么不禁吓。
嘉妩脑袋埋在谢怀墨胸口,没了他充满压迫感和威胁的目光,她不必克制,眼泪像是汹涌的浪潮般流出,打湿了他的衣襟。
她没有哭出声,只身体因流泪而小幅度打着颤,口中含糊不清地小声吐出一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抱怨,“你怎么才来呀……”
这一刻的她仿佛只是上一世没有等来救赎的如胭,在相隔一世之遥之后,终于圆了上一世的遗憾。
感受到她此刻对自己的依赖,谢怀墨心中来之前的怒火已然尽数消散。
他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没有听清她过于小声的低喃。
“你说什么?”他询问的声音又变得柔和。
嘉妩终于在他的温柔中将上一世的委屈情绪排解了大半,从他的怀里抽身,不好意思地抬起袖口抹了抹眼泪。
“没什么。”她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肯定又可怜又丑,便借着渐黑的夜色把头埋起,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因他而如此狼狈的样子。
谢怀墨这回没有逼她抬头,只循着她脸部隐约的轮廓,抬手帮她擦了擦未净的泪,低声道:“胭胭,跟我回家吧。”
嘉妩闻言心头一紧,僵了僵,只哑着嗓子迟疑道:“天都黑了……表哥该回去了。”
谢怀墨微顿了顿,修长的指尖沿着她柔软的发滑下来,“胭胭的意思是,往后都不想跟我回家了吗?”
察觉出他语气中的危险,嘉妩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我只是还需要些时间想想。”
谢怀墨仔细地审视她,随后轻轻笑了一声,“胭胭,你太任性了。”
嘉妩不语。
“好,我给你时间想。”谢怀墨的指尖在她面颊缓缓摩挲,语气透着柔和而确切的不容置疑,“你如今不愿意,无非就是觉得只凭自己就能逃开这些算计,但胭胭,有些算计你一旦身在局中,不是逃避便能解决问题。”
他放开手,坐直了身体,声色平和,“你迟早会明白,你如今所有的那些选择里面,只有我才能护得住你。”
说完这句话,他从榻沿抽身,在榻下略站了站,便转身隐入夜色。
嘉妩目送着他离开,轻咬唇瓣,垂下的长捷掩去了眸中的复杂纠结。
这一夜嘉妩失眠了。
第二日,侯府收到了宫中的选秀旨意。
真到了尘埃落定这一日,嘉妩反倒没了紧张。
或许是因为确认了谢怀墨已经认出了自己,知道单凭他的性格,一旦事情被他知道,便不会允许她当真落入他人之手,再加上他昨日特意来说的那一番言论,更叫嘉妩清楚,不让她被指给赵延枫这事,他一定会尽全力去安排。
但至于她要不要拼一把,宁可惹他重重怒火也再试着离开他一次——她还没考虑好。
违背他或许会被惩罚,可顺从他……她不想再为妾了。
大约也是仗着他那夜流露的温柔,和这一世的种种克制,她才敢有这种上辈子从来不敢有的大胆念头吧。
长长地舒了口气,嘉妩被春和扶着上了马车。
上来时,许宜雪和许妙雪都已经在了,俱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侯府只有她们三个是符合条件的,而三个人都对这次的选秀并无期待。
换做半个多月前的许妙雪,或许还会期待一下,如今她被江友申哄得找不着北,反倒埋怨起这次进宫又要许多日才能回家。
“你要是想早早回家,姿态礼仪做得差些,自然便能回了,何苦在这里无病呻吟。”许宜雪心里正是忧虑,不耐烦听许妙雪在耳边叽叽喳喳地抱怨,便蹙起眉怼了一句。
她是听说了那日花园里发生的事,自然也知道许妙雪和江友申如今的情况。
想起当初她和嘉妩提及此事时许妙雪那突兀的一问,她便不得不疑心她是故意为之。
明明是大家闺秀,行事风格却总是这般咋呼上不得大雅之堂,也不知道最后是丢了谁的颜面。
她想着,又心疼起嘉妩姻缘不顺,不由地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含担忧望了她一眼。
嘉妩像是读懂她目中含义,回以一笑,心态却比许宜雪想象的平和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