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看他们衣冠尽凌乱,斗嘴的斗嘴,泄愤的泄愤,把整个朝堂闹成了一个集市,才跳着眉头喊停。
他的眼神兜兜转转,绕过了恨不得跟对方打一架的王尚书和陈尚书,略过于家和莫家,落到王丞相身上,又转到江无衣处。
江无衣仍是方才的站姿,一动不动,像是在等着陛下一声令下召唤他。
果不其然,声音落下后没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圣上就开了口:“破北侯。”
江无衣垂头拱手:“臣在。”
没有风吹过,大家却仿佛听到珠子被吹落滚了一地,全是噼里啪啦声,好像是额头的汗,在来来往往三句话里就集聚而成落了一地。
圣上屈着手指叩扶手,问道:“爱卿有何高见?”
年轻的破北侯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闭了下眼,而后说出一句被载入千百年来史书的言论:“臣以为,扩大科举范围,可以女子为先。”
刹时,场内一片哗然,无论原本的观点是什么,此刻都叽叽喳喳反对起来:“圣上英明,女子体弱,那堪为官?”
“圣上英明,女子久居后宅,纵有诗书礼乐通晓的,也不过雕虫小技,哪里能为国分忧?”
“圣上英明,女子离了家,叫家中人如何?中馈无人,圣上三思啊!”
除了江无衣,大殿上跪了满场,一个个一口一句“圣上英明”,像是多说两句就能吐出来一块免死金牌,足够自己上一次光辉的死谏。
英明的圣上等他们七嘴八舌讨论到最热闹的时候,才开口制止:“行了,都给朕闭嘴。”
大殿上的官员方才闭嘴,只是脸上愤愤,活像女子入朝为官是和女子要丢了绣花针一样的,是打破这些世家人常理的事情。
唯独江无衣依旧镇静,他趁着此时开口道:“请陛下听臣一言。”
“但说无妨。”
江无衣面色沉稳,不慌不忙:“臣以女子为官,原因有三。”
“一是朝中缺人,而女子数量众多,聪颖者亦不在少数。”
“二是如陈尚书所言,女子心细,堪掌中馈,便大可尝试礼、吏二部。”
“三是成本低廉,可利用现成的书院、书斋,又堪调动流民中的有益朝堂者,减少流民数量,如此下来,一箭双雕。”
这话中漏洞百出,不说是女子入了书院会不会叫书院中饱和,就读书这路子,除非是大家女,否则根本没有能够读完的,读到出人头地的。
江无衣说的言论像是一个拙劣的引子,把所有的问题都塞到等他说话的反对者脑子里,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把问题全然讲出。
满堂自是又一片哗然,都在感慨江无衣一个及冠年纪的人,说话做事无异于黄口小儿,叫他们轻轻松松就能辩驳。
眼看朝堂上已经将女子贬斥地一文不值,圣上清咳两声,立刻叫朝堂上静了下来。但所有发过言的官员皆是面红耳赤,像赢了一场开天辟地的拉锯赛。
圣上点点头,道:“看样子,众爱卿是全然反对的啊?”
这话也没人敢说,只有年轻气盛的御史台中七品小官道了一句:“回陛下,此事只是有待商榷,未有满盘推倒的意思。”
“哦?”
圣上站了起来,站在圣阶之上,低头询问:“既然问题都出现了,那我们就来商榷商榷。”
“既然说女子尚未接触,那朕给她们五年年去学,看看能不能学出什么东西。”
“又说女子上学堂老师难寻,学生难得,又要顾及男女大防,那便在学堂中搭建屏风、通音墙,叫男女不见彼此,又能听得。”
“钱财与人,都是礼部和吏部该想的,朕不急于一时,五年以后,朕再开女子科举。”
“如若五年都做不到,就叫你们的当家娘子来当这尚书吧!退朝!”
“退——”
“陛下——”
圣上走得干脆,还有满肚子话要说的朝臣们憋在心口,呼唤无果,就狠狠瞪着江无衣。
江无衣坦然抬起头,等着队列,小步离场,礼数无可挑剔。他忽视所有想要与他吵一架的眼神和声音,站在殿外,抬头看见了四方的天。
上一世的温姜,就是在这四方天中离去的吧?
阳光太刺眼,刺得他两眼酸疼,才叫他离开这里。
这半日闲着无事,江无衣坐着马车向东街书斋去,绕着街道和门仿佛看见温姜恬静读书的模样,心下酸涩又安定。
倒是南望公发现了他,走了出来:“你给我的那学生今日不在这儿在你自己府上,你跑我这里来作甚?”
江无衣浅笑,推着他进了书斋,才说:“我上书谏女官一事了。”
南望公正在倒茶,对此事早有心理准备:“终于叫陛下开甄选了?好啊,这事儿一步步来,总归能叫几代后享福。”
可江无衣摇摇头:“是叫陛下准许,女子参与科举。”
南望公头一回泡茶的时候打翻了茶壶,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无衣,急切追问:“准了吗?定了时间吗?你是如何……”
南望公嘴上说不利索,急得放下手中的工具,一个劲怼着江无衣问。
江无衣接过那套茶具,回他道:“五年以后,便有女子科举,”他动作行云流水,泡着修习茶艺以来最轻松的一壶清茶,“先生,师娘的遗憾,尽可消了。”
还有我的遗憾,也能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