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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温姜送走了江无衣后,正要再坐着放空一回,就听帐外有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随着脚步声闯了进来:“无衣!无衣!”
无衣?是将军吗?
温姜又蜷缩回了角落,拿着糖葫芦签,戒备地等着越来越近的那个人。
“江无衣你不会在……”
帘子被掀开,一个小少年出现在她眼前。少年似乎与她同龄,身子修长,面颊却青涩,还带点稚气的粉嫩。他穿着和江无衣相似的铠甲,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在江无衣床上的温姜。
他看着温姜。
温姜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着,江同袍的嗓子像一下子被灌了雪,看着温姜说不出一句话,只瞪大了一双圆眼。
温姜察觉不出眼前少年的恶意,只怯生生地打破沉默的僵局:
“民女……见过小将军。”
“啊……好,那个……”江同袍挠了挠头,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他走出内帐,站在帘外询问温姜,“你是何人?”
“民女为无衣将军侍女。”
“侍女是吧?”江同袍听着就兴奋起来,“太好了!我正愁着呢!”
“你既是他侍女,应该通文墨吧?”
“回小将军,民女略通一二。”
“好!好!你出来,来我帐中,我有事情交待于你!”
温姜不太敢出营帐,却也不敢违抗江同袍。作为战俘,这里的人她一个也不敢招惹,只能回他“是”。
江同袍也是江无衣在战场上捡来的。捡到时江同袍父母皆死在乱军中,他那年不过十岁,却举起砍刀杀了闯入他家中的士兵。江无衣看到了这场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垂眼伸出手来便问他:“如若随我,我尽力保你不死,如何?”
彼时江同袍双手还在发麻,却没有犹豫地就上了江无衣的马,随他走了。
那时江无衣也不过十六,却早已跟随今上征战疆场,无往不胜,捡了江同袍后便带在了自己身边,一带就是六年。
一切与她相似,又与她不同。江无衣同样给了江同袍一个名字,还亲自带着他习武读书,带他成为了南国的“小阎王”,带他上阵杀敌,又长成了今日的健壮少年。
只是江同袍习武习得好,文墨却不算通。江无衣请了先生随军,教他习字念书,日日不断。江同袍本是有军务找江无衣,只是他要说的军务不紧急,他的习字任务却是日日不能断的,正巧见了江无衣的侍女,难免就动了心思。
江无衣重视读书习字。他自己在白日里南征北战,大杀四方,夜晚还要挑灯夜读,手不释卷。
而江同袍最怕读书,此刻任务繁重,就把注意打到了温姜身上。
他领着温姜来到自己的营帐,取出文房四宝,教温姜照着他的字迹写。
“就写完这些,写完你就自个儿回去就好。”
江同袍说完已经低头去写。他写字随性,一笔一划跟帖上大相径庭,却也自顾自写下去了。
温姜看着他写字,又看了看面前的厚厚一沓纸纸,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些字看着不多,可要不露馅就得一撇一捺都相似。温姜在戏班子里学的东西杂,临字是她偶然间学习的,却学得有模有样。但即便如此,等她抄完了,才发现江同袍已经趴在桌上睡去,而帐外天色逐渐暗沉,想来已经黄昏。
温姜蹑手蹑脚起身,直到走出帐中才敢活动筋骨。她记得回江无衣营帐的路,将军的营帐之间隔得近,只消几步就能走到。等她掀开帘,才看见里面等候多时的江无衣。
江无衣是在晚膳时才回去的。
他准备了些刚出炉的饼,还配了煮好的野菜汤。他知道温姜喜欢油盐味重的食物,只是行军条件有限,他只能尽力给他这些。
等回到南都,便给她买些烤鸭,还有功玉堂的海味。她最爱吃虾,功玉堂的海味一绝,她从来喜欢。
只是所有的幻想都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刻破灭。
江无衣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床上,心头似乎结了冰。四下一望一览无余,让他不自觉退后两步,以为自己走错了营帐。
“温姜?”
“温姜……?”
江无衣在原地一声声唤着他送的名字,却没唤出来温姜的身影。江无衣回过神来,向着帐外去,还没等他四处寻找,就看见在忙忙碌碌的士兵当中,一个秀气的身影从江同袍的帐中出来,低头向他走了两步。
江无衣心下猛然一定,巨大的安慰感从方才的怅然中升腾起来。他慢下脚步,趁着温姜尚未看见他,转身便入了营帐。
温姜进了营帐还没喘口气,就看见江无衣在桌前,面前是食盒和碗筷。她尚未行礼,江无衣便开始状似无意地询问。
“你去哪里了?”
温姜眨眨眼,道:“小将军唤我去的他营帐中,说是……有事。”
江无衣皱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小将军”是江同袍。待他反应出来,也没问温姜小将军唤她干什么,只是又问:“你为何跟着他去了?”
温姜低下头,闷闷说:“民女只是侍女……哪里有侍女拒绝主子的道理……”
又是这样的卑微。
江无衣最害怕看见温姜的卑微,他深呼吸,告诉温姜:“你只是我的侍女,我一个人的侍女,你的生活由我来安排,且只由我安排,其余人你只管拿出我名头就好。”
“下次别再去了。”
“战俘私逃会出危险。”
我会担心你。
“女子私逃更是如入虎穴。”
我会害怕。
“下回再要出门,记得留个条子。”
我怕你又丢下了我。
“切记了,莫要再一声不吭,平白惹事。”
我怕我跟神明交换一场,却是镜花水月,留不住半点真实。
可那些心底话他一句也不敢说出来,重生轮回一事本就是神明论说,人人可能信仰一个希望,却不会敢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破开了时空来到眼前。何况面前是温姜,他更不敢说。
这一字一句实在是来得莫名,她不过一个战俘,叫将军时时刻刻关心实在是令她难安。可江无衣神色如常,又让她以为自己入了戏,想得太多了些。
温姜点点头:“是。”
江无衣无言,拿出食盒中的菜肴。两人又是沉默地一场,温姜仍是戒备他,却不如午时那般拘束,只一口一口吃着,时不时抬眼看看江无衣,探询他这般作为的目的何在。
江无衣却面色不改,吃完就等她,她收拾好了他就提出去,而后又留了温姜一个人。
温姜坐在床上,盯着蜡烛滴泪的痕迹,不自觉地又入了神,渐渐困意袭来,在床的内侧缓缓倒了下去,沉入梦中。
这回的梦境不尽相同,又是同样的温暖萦绕在身旁,梦里的她又是如今样子,又不似如今样子,叫她摸不着头脑又醒不来,只得往下看着这场梦。
梦里有人影影绰绰,透着一层玻璃纸一般,看不出个清晰,她伸出手,向那人而去。
刹那间,天地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