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各牵了马到平野,翻身上马后,两匹马就挨在了一起走。驾空走得稳稳当当,小马也一步一步走得平,虽说看着没有驾空那样威猛,却也是一匹难得的宝马。
温姜随着马的起伏,一步步看过她很少谋面的故乡。幼年走的地方少,她的阿妈就是在边城里呆了一辈子,阿爹倒是常出门,以至于温姜对阿妈还有残留的印象,阿爹却是模糊的人影一个,五官都是跟班主的拼凑着才在记忆里出来一张大概的脸。
她骑着马看过这片被雪覆盖的平野,心头中有万千只白鸟翻涌飞翔。
“往前走约五十里路,就是边城了。”江无衣突然开口。
温姜看不见往前五十里路的模样,但又重复了一遍昨日说的:“将军莫忘,此心安处……”
“便是汝乡。”
“便是吾乡。”
两个声音绕到了一起去,低沉和清亮合在一起,相得益彰。
温姜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策过马了,她走在雪白的一片中,天地皆白,只有她和江无衣走入其中,拥着这片无人的纯白。
她突地放开缰绳,放下心里那些戏,那些计划,伸出双手张开来,拥抱住迎面的雪和山。
畅快和心安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叫她竟然敢在一个充满了秘密的南国将军面前笑得畅快,叫她一个从小到大只为了戏而笑过的人,在台下也能肆意感受自由。
她迎风笑,任凭发带被吹开,发丝被吹乱,仍然在风中张开双臂。
“这么爱骑马?”江无衣错她一步,笑看她。
温姜回过头来,眼睛终于失去那些缠绵的情感,直白地,亮晶晶地看着江无衣:“将军,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江无衣早知她要这般开口,也不回答她,只是一笑:“驾空,慢点,驾!”
不等温姜开口,他缰绳一扯,马鞭一甩,驾起驾空向雪的另一边跑去。
“驾!”
温姜紧随其后,两个人的马跑得都快,扬起的雪飞散开来,马的身姿和雪的散落都显得轻快。温姜在马上飞驰,不愿想那些诡计和过往,只一心跟着驾空和江无衣,朝他们而去。
那是一段在白发苍苍时都能想起来的飞驰,雪地里策马奔腾一场,连风都是热的。温姜在风里飞扬着所有的心绪,让它们都随风去。
“我要好好活!”
“我要叫她好好活!”
又是两个心意交织在一起,随着两颗飘飘荡荡的心,孤立无援的时候动荡不安,却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和安稳,让飘忽不定的人有了归途。
风在吹它的山岗,树在藏它的种子,温姜策马奔腾在雪地,江无衣在前压着速度,竟也是分外美好的画面。
他们没骑够五十里路,没再看一眼边城,回去的时候却也畅快淋漓。温姜回了马头,对着江无衣说出了第一句认真的感谢:“谢谢将军!”
江无衣低笑:“行了,别感谢了,你的感谢太多了。”
温姜也不辩驳,乐呵呵地继续骑马。
今日不骗他,明日再来。
马鞭不再破空,有一下没一下地随着左手甩动。此时天色不晚,明空澈亮,他们走在来时的雪地里,温姜的发带早在纵马时解开,被风吹到了来时路上,此刻长发披散在背上沾了雪渍,挺直的腰背上是圣洁的模样。
江无衣又与她并排,问她:“你学戏为何这般喜爱骑马?”又有些纠结地问:“你戏里要学马?”
他前世不知晓这些,此刻见她高兴才敢多来了解一番。
温姜听了他荒唐的猜测,噗嗤一笑,回他:“将军有所不知了。”
“我自幼学的最平常的旦角,有男有女,我是其中唱得最好的,因为嗓子亮,但练功大家都不好。”
“幼时班主严厉,我们练功力道不够,上台也哼哼唧唧不敢出声,觉得羞涩,他就牵了匹小马,让我们学了骑马练功夫,学了策马练力道。”
“起初大家还新鲜,可那马脾气烈又臭烘烘的,便就我一个学得好些,也就我一个……”她摸着马,望向远方,“喜欢这追着风的感觉。”
“那时我们最不能有的就是自由,只有在马上,班主不太管我们,摔死都不管的,只要别摔断了胳膊腿就好,我就常骑着去玩。”
温姜看向江无衣,笑道:“只是啊,这样的小马确实已经很久没骑,自我长大了,都骑的将军那样的成年马匹,才对这小马有所偏见。”说完,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将军莫怪。”
江无衣笑,给她回了个礼:“温姑娘谅解这小马才好。”
江无衣难得这样外放,他俩并排散着步回到营地,还没下马,就听到江同袍咋咋呼呼地叫唤:“我的小丽!我的小丽你总算回来了!”
温姜下了马,看江同袍这不值钱的模样,偏过头看江无衣。
她歪过脑袋,询问他。
“这马他喜欢,就取了个俗名,日日盯着。”
“什么俗名什么俗名!我一天没见到小丽了我想她!”
“她有名字,叫追风。”江无衣说。
温姜猛然看向马,又看向江无衣。江无衣目光直视江同袍,把驾空递给了下属,没半点心虚样子。
江同袍看马,可马不看他。他只能瞪着江无衣,言语中尽是悲切:“江无衣!你赔我小丽!”
“你个负心汉!”
于是这个好天气的夜里,只有江同袍一个人跟在马身后,嘘寒问暖:
“小丽~小丽你真不要我啦?”
“小丽——”
他还不忘低骂两声:“江无衣这个重色轻兄弟的,小丽那么好的名字,干嘛改成什么追风……”
“他明摆着为色……小丽你踢我啦?你理我啦?别别回头啊再理理我嘛小丽——”
星子坠在空中不言不语,人在地上走着跑着叫着,安静对着嘈杂,两处各自安好。
晚间的内帐中,温姜把帘子掀了起来。等江无衣洗完将要上榻,才发现她坐在床上,冲他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