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温姜一人在此,也能去山脚的河流上溜两场玩玩,可是此刻莫云清在她身前不急不慢地走,好像要在这千里冰封处看出春色满园,花好月圆来。温姜不开口,跟着莫云清的步子,心里止不住地诽腹他。
“这人哪里是个贵族出身的将军,比江无衣还无赖!”
“若我能逃了出去,每日定要骂上百遍,以解心头之气!”
“这人走得真慢,想来……”
“温姑娘。”莫云清突然开口,温姜一时失了反应,随他回了句:“在!”
他们已经到了这矮山的山腰,梅花将要绝迹,只有枯草还在飘摇,不是什么能看景致的好地方,却是个可以杀人放火又无人知晓的地。温姜不语,站在原地就觉得有些惶恐,也只能强作镇定,把江无衣留下的匕首往衣袖当中藏。
幸而莫云清这人虽然诡异又脾气差,却是贵族出身,沽名钓誉的习惯还是有的,不至于在荒郊野岭亲手杀了一个看不顺眼的直脑子平民。他拢起自己的外衫,问温姜:“温姑娘在这营中呆了几日,感觉如何啊?吃食简陋,姑娘看样子娇弱,勿要嫌弃,多食一些为好。”
温姜不与他对视,好像寅时天色未亮那会在营中与他的一番唇枪舌战只是因休息不足脑中充血所致。她低垂眉目,一副顺从的模样:“回莫将军,民女承蒙将军照顾,一切遂心,将军也关照下自身,多食多用才好。”
言下之意是,别再来关注我一小小战俘,多管闲事了。
莫云清闻言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大军出征的方向,若有所思。
“温姑娘。”
“在!”
莫云清面无表情,遥遥望了一眼远方,收回目光:“雪天路滑,下山吧。”
“……是。”
在温姜看不见的地方,莫云清凝望了北方最后一回。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却白得叫他心有不安,又无处释放。他回过身,先温姜一步走。
路过尚未盛开的梅花树时,花苞上还沾着雪籽,凝在红色的花苞上,一片玉色由天降,锁住人间繁华景,温姜平白想起旧时。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以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温姑娘在想什么?”莫云清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转过头来,温和询问她。
温姜回过神来,冲莫云清笑了笑:“民女想带走这枝梅花。”
莫云清语调平缓:“人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怎么在温姑娘这里,连开花的机会都不给这梅花?怎么戏中梦梅求爱,杜丽娘却要来折梅寄情?”
因为不忍零落,因为梅花恰似夏荷,她讨厌这些寓意,不想让它盛放又凋零,平白在这山中葬送。可她一句也不能说,只能抚去梅花枝头的雪,折下一枝,才看向莫云清:“将军待民女有恩,民女无以为报。”
“梅花凌霜斗雪,不趋荣利。民女祈风雪葬梅枝,盼将军凯旋,借得明日春华。”
莫云清闻言只盯着温姜,不评价她的言语,也不看她手中的梅花,好似思绪纷飞到了远处,不知是游园还是祈愿。等他回过神来,也只丢下一句:“温姑娘有心了。”便兀自离去。
温姜抬起方才祝词时低下的头,没去跟上莫云清的步伐,只慢悠悠捧着梅花走。
风雪渐渐息了,白雪一样精致的人走在山中一言不发,看样子心事重重。后头远远跟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俊秀小郎君。郎君捧着没开的梅枝,唇红齿白,似与这红梅争春。
温姜捧好了梅花,用无人知晓的另一套祝词,借梅花魂,送天上人。
——
江无衣那一仗也终于随着风雪渐渐平息。他砍下对面主将的头颅,见他神色惶恐,身形单薄又不曾相识,就知晓是被北国朝廷推出来的一个文官。
他战略改变得快,南国军队又随他征战多时,早形成天然般的默契,此刻破了峡谷关这边的三城联军,就知晓江同袍那边自然不算困难。
云散日朗,人意山光,各有其态。
戎赢理解他的决定,却仍然为自己的五百将士难受不已。江无衣给他留了时间,就自己率兵往鸾城去。
鸾城富饶,又以马匹天下闻名,开国皇后便是有名的驯马能人。城中百姓已空,但五千骑和志愿的一万五千兵的物资俱全,足够他们一路打到皇都再来个来回了。
北国军队计谋不差,只是战士不算英勇,军帅不够才谋,除去溃逃的一千多人,其余人在这峡谷中混着战死的南国军堆叠成山。峡谷不言不语,在停了的风雪中降下山灵的怜悯,以山顶雪埋葬峡谷中的英灵。江无衣进行了短暂的哀悼,就启程去接应江同袍了。
只是戎赢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头一次在战术制定了以后面临这样无助的伤亡,生生用了五百人,只为了引出峡谷中的埋伏。那五百人战死地荒谬却又至关重要,让他心里总觉得不痛快,又不知是怎样的不痛快。
思来想去,他也只随着江无衣,用最多愁善感的态度询问他:“江无衣,你说俺们为啥一定要打啊?”
“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但俺们为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