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将军说归去路途遥远,等一切就绪再启程怕是要些日子,冬至可能就在路上了,问民女为将士们过个节。”温姜苦恼,“敢问将军,军中尽数南城人吗?”
不是问那位莫将军就好。
江无衣思索片刻,道:“原是七万军,五万都是江浙一带的,余下两万乃湖广两地儿郎,只是这一仗过后死伤三万有余,暂时不明籍贯。”
温姜“啊”地一下,为那三万人可惜,又不明景况不便多问,只扯开话题“咦”了一声:“戏中都道十万百万大军,怎的将军只带了七万人便出征了?”
江无衣听了这话,哑然失笑:“这十万百万的都是骗敌人的,七万听着不够多,实则每日光餐食军服都不少,已然足够了。北军入编的人也才十万,还尽是四处抓来些老弱病的男儿凑上去的,轻易算不得数。”
温姜笑道:“那民女便知如何为将军准备了。”
“那便拭目以待了。”
江无衣也不问,只是靠在床头,眼神一错不错,缱绻凝视着自己心爱的人。
温姜虽说不为江无衣动心,可遇到一个英俊儿郎这么凝视,难免也有些面红和拘谨。她转变话题,躲避掉这样的凝视,期盼自己不会沉沦在其中:“将军回了南城后想要做什么?”
江无衣原本对这些没有计划,他前世出发没这么快,回去也没这么早,春末夏初才返回了南都。而温姜一直喜爱莫云清,回了南都也是由莫云清安排去了个书斋,一切安排都与他无关,全是他们之间的故事。
可这回不一样,他可以带着温姜,他来安排,温姜的一切只与他有关。
江无衣摩挲着不算绵软的被料,反问了她:“你想要做什么?”
温姜早早想好了要逃跑,可这些话不能诉诸于江无衣,只随口说:“在南城有一安身之处便好。”
江无衣当然不信。
前世他也问过温姜这样的问题,那时的温姜进了书斋,每日闲暇时便读书。她人聪慧,不说是读得满腹经纶,却也能是一身的书香气。
那时他与她闲聊,她捧着一卷书,告诉他:“我日后想做女官。”
书卷让她性子柔和,却叫她看着书中描写的那些巾帼,思想变得锋利:“想要做为他人排忧解难的女官!”
那时只有宫中有几位家境优渥的女官,个个身怀绝技,又有世家的底气。可他当时看着温姜,就是相信她能做成。
只是没等到他为温姜铺路,温姜就死在了第二年冬日里。
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等他开口的活生生的温姜,眼眶不自觉湿润了些:“你不想试着入宫,做南都的女官吗?”
出乎他意料,温姜摇了摇头:“女官一事于民女而言太过遥远,况民女心中,独……独自生活已经实属不易,更何况是为官帮助他人呢?”
她咽了口口水,险些说成了独善其身。
江无衣听她这般回答不由地愣住,不死心地再问:“你真的不想?”
温姜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见江无衣这般高看于她,忍不住用委婉的方式告诉他:“将军,在民女心中,自由安康比权利更可贵。”
怎么是这样的回答?
怎么跟前世不同了?
江无衣几番打量,看见眼前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回答的时候仍是赤诚的,只是与他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是,叫他不禁恍惚,前世的记忆作祟,让他心智也不坚定了一回。
前世的温姜是为何成为他的执念?
温姜是她吗?
江无衣在前世今生之间穿梭,他的怀疑不对温姜,只对自己,朦朦之间回忆到了头一次见到温姜那一刻。
少女站在雪里,被莫云清带到他的面前,满身伤痕,眼神却坚定,姿色被破损的外衣和披散的发遮挡了大半,在他眼里却仍然是不曾见过的绝色。
他好像,是那个时刻动的心。
他又看着温姜,看见哪怕没有那些所谓的理想,所谓的书卷气,她依旧是温姜,说着“想做女官”和“想要自由”,眼睛都会发光的那个温姜。
江无衣叹了口气,脑子里全明白了。
此刻在他面前的这个温姜,刚刚脱离作为流民的苦难,只是一个聪慧的女孩,想要在马上追风,在世间好好活下去罢了。
这是他初见时那个温姜,不曾谋面,却仍然有一颗玲珑心的温姜。
她一直是温姜。
是他狭隘了。
前世的记忆他以为牢固,以为是支撑他的救命稻草,却在这个相似的问题中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看着他,一脸担忧的温姜。
“……将军?”
温姜看他虽说始终是一个姿势,神色却多次变换,忍不住试探着唤他一声。
“嗯?到我说了吗?”江无衣仔细想着,“为江同袍找个家,为你找个安稳的地方,而后按部就班,今上如何安排,我就如何活。”
竟这般简单吗?
“将军都不为自己考虑考虑?”温姜问。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白,四处传来了留守的兵士起身的动静,江无衣的轮廓在阳光当中渐渐清晰,虽然不修边幅又邋遢,眼神却坚定又温柔。
他倚靠着床,眼神从温姜身上挪开,举头望着帐顶,缓缓地说:“我自小没了家人,你和同袍便是全部的我了。”
“山河无恙,家人安康,就是我的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