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弊清晰,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过莫将军,民女从南城离开……”
“停。”莫云清听她一开口就察觉到危机,“南都,建国后便是都城。”
“……是,南都中今上宽仁,膝下五子,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其中大公主最为受宠,是城中顶顶不能碰的。”
“余下宗亲多半新贵,倒也没有没落了的贵族,一时间衣着都分得出,想来不会冒犯到。”
“……没了?”莫云清还以为温姜怎么也得长篇大论,从风土人情到宗亲王室皆是知无不言,却不想她三两句话只讲了上位者,连半个多的字都没匀出去。
温姜歪头,有些奇怪:“城中风土民俗皆是莫将军与民女熟悉的,民女随将军回南……都,若非躲进小楼成一统,便要时刻小心有人将民女与将军相联系,自然要了解的也不过‘有人’二字。”
“民女人微言轻,见识浅薄,比不过莫将军见多识广,自然要请教将军。”
开水已经微凉了下来,此刻最好入口,微微泛起的水雾罩在莫云清的眼前,恍然中是仙风道骨的美丽模样,雌雄莫辨。
他笑了笑,言辞中听不出好赖:“温姑娘倒是看得明白。”
他放下开水,整个人姿势没什么变化,却叫人觉得一下子从懒散闲适的贵公子成了正襟危坐的私塾先生:“城中近两年搬来不少世家,你知晓大公主受宠,却忽略了二公主背后的世家势力。”
他上下扫视一眼,嘴上又不饶人了:“毕竟你这身份,人背后都用不着是今上,是个九品官就能叫你吃上苦头了。”
……这人挖黄连出身?这么能挖苦人?
温姜咬咬牙,忍下这点不轻不重的讽意:“民女谨记莫将军教诲。”
这还差不多。莫云清满意地喝了口雪水。
“世家纷争百年有余,今上虽以手段镇压有二心的各家,也难免其私下嫌隙摩擦。当今世上除了皇家,便是王、于、莫三大家,左不过你也不出这南都,世家籍贯便也无需知晓。”
“王家在南都根基最深,余下两家依次递减,却也不是谁都能撼动冒犯一下的。”
莫云清说着说着,隐晦地看了温姜一眼。
这侍女一开始不知他身份还能那般辩驳嚣张一番,若是到了南都,怕是一开口就得送命。实在保不住的话就只能等江无衣厌倦了,再把这侍女安排一场,省的无辜送命。
他为自己的善良和仁慈摇摇头,饮了一口水,佩服自己的肚量和胸襟:“除此之外,就是宫中那几位了。当今天下甫定,民风尚开放,殿下们随今上四处奔波,本不是能拘束的性子,随时都能上街遇到。二公主二皇子尚小,大皇子年纪长又聪慧,课业繁多,如此一来便只有大公主常出宫。”
莫云清难以介绍那位大公主,想喝口水掩饰一下,却喝了一场空。他看着眼前听得认真的温姜,一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还是决定自己来倒水了。
“大公主模样生得……清秀,禁忌倒是不多,性子骄矜但也知礼,喜欢……”
莫云清突然有些难以启齿,他喝了口刚出壶的滚烫雪水,含在嘴里好一会儿,面色变了又变,才咽下去,继续说:“在下。”
啊???????
温姜的神色由震惊到惋惜,甚至是隐隐有些可怜那位未曾见过的天之骄女,感慨连公主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看上莫云清这嘴上不饶人的家伙。
只是这样的聊天虽是公众消息,却也显得私密,叫她在这场与她无关的聊天当中,头一回感受到了尴尬到无地自容的心态。
莫云清无奈:“非在下自恋至此,大公主为嫡长女,身份尊贵,在下不敢随意编排,只是她喜欢在下实在明显,在下也不能装糊涂说不知道。”
温姜明白:“莫将军年少有为,受人仰慕也是常见,不必挂怀。”
还没等她想好再问什么,就听见身后有人一口气下床掀被披衣拉帘,一整套动作下来,转眼就到了她的身旁,温和地笑着:
“莫将军大早上来本将处,有失远迎。”
江无衣在他们分析世家时便醒来。尽管他们声音压得低,可那绵软的腔调和悠然随意的官腔交织,叫他本来渐渐放下的前世一下子清晰起来,在他脑中如走马灯般过了一遍。
他本不欲起身打扰,世家的弯弯绕绕他也不懂,今上对他的信任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无父无母,只有江同袍一个捡来的弟弟,明面上还是他“失散多年的远房堂弟”。
莫云清出身名门望族,世家之间的故事没人比他更请楚。只是在温姜开口夸他那一刻,哪怕知道温姜只是奉承一下,应当没过心思,也忍不住掀开被子站起来,走出房门打断他俩:
“莫将军所言有趣,本将对世家之间也不甚明白,不如一同讲解?”
江无衣对着莫云清笑得温柔客气,却叫莫云清感受到了一点似有若无的敌意。他看了看温姜,看了看手中水杯,又看了眼江无衣,恍然大悟,笑得比江无衣更为温柔:
“许久未见将军,在下乐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