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即将进入壮年的时候,江同袍终于带着先行部队回了营帐。
他是下午回的,哄闹的午后阳光和他一同吵吵嚷嚷的,几天的晴朗让地上的雪化了一层,马蹄踏上去声音比前几日要大,正合了江同袍盛大的归来仪式。
“江无衣!江无衣!”
“……知道了,看见你回了。”
彼时温姜正在看《世家录》,那日与莫云清的聊天无疾而终,隔日江无衣便带来了这书,说是莫云清所作。
“这人写的可比说的礼貌太多太多。”温姜看了三日后不禁喟叹。
先行部队归来后,辎重和俘虏也都慢慢跟上了。大雪的第二日,南国军队从北国出发返回南都,晴朗了好几日的北疆又飘起了雪,地白如昼,急雪舞风,温姜骑着追风随江无衣他们慢慢骑在山路上,走了大半日都没走出山中。
乱云低薄暮,天色恰黄昏。
走到了山谷中时,江无衣停了军队的步伐,原地休整一夜。
“这大概到哪儿了啊?”夜间山谷中山风阵阵,倒是比白日里还要暖和一些。江同袍烤着火和酒肉,眼巴巴看着江无衣。
江无衣自小也不大认路,打仗时全靠舆图和身边认路的副将,一时没算出来这是哪儿。
倒是温姜知道。
“此处名不孤山,群山连绵,再走两日便能出山,届时就到了官道上。”
温姜骑了一日的马,饶是骑术不差也有些吃不消,此刻正在火堆旁举着《世家录》看。
戎赢带辎重,火堆旁只剩他们四人一同烤肉吃。
山谷中留不住雪色,只有天上能飘点,落到地上全然消失殆尽。
此刻山谷中除了将士们休息谈天的声音,就只有眼前篝火噼啪响,响得叫江同袍心烦意乱,像一条无所事事的流浪狗。
他眼睛滴溜转,看见莫云清在闭目养神,江无衣正耐心烤肉,温姜低头就着火光读书,马上锁定了解闷对象。
他趁着江无衣没注意,迅速爬过去,坐在温姜身边。
“温姜温姜,你今年多大啊?”
“回小将军,十六。”
“我也十六我也十六!”江同袍这人得了回应就能聊起来,见了相似的默契便要惊呼一场,此刻二者兼具,一下子便跳起来,“你是几月生人?”
“回小将军,民女春日的,四月十二生人。”
江同袍闻言就泄了气,耳朵和肩都显得颓丧:“我夏日生的,七月十五,还以为终于能来个比我小的呢。那你不过五个月便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少年此时只是随口的真诚善心,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记得住。但即便如此,温姜还是笑了笑告诉他:“民女想要踏青,届时邀小将军同行。”
“烤好了,来食。”
江同袍都还没来得及答应,江无衣就面无表情举起了烤肉,打断了二人的交流。
有酒喝有肉吃,江同袍就不再在意一个小小侍女的生辰礼物了。他殷勤地跑到江无衣身边去,接过用木枝串好的肉,没等吹凉就一口咬下去。
“嘶哈嘶啊哈嘶这肉……嘶哈。”
滚烫的烤肉滴着油,泛出阵阵纯粹的香味,色泽红亮均匀,江同袍一口下去烫得不轻,倒像是被那肉咬了一口,也舍不得吐出来,含泪咽了下去。
温姜闻见了肉香,书中文字再精妙也无法阻挡肉味的诱惑,叫她放下书,一心盯着江无衣看,倒是跟方才的江同袍有几分可怜的神似。
江无衣失笑,抄了干净丝帕,拿贴身匕首把烤肉切得小块,才递给温姜:“吃吧,口水都要掉出来了。”
温姜讨好地一笑:“民女多谢将军。”
莫云清自大病一场后不再食油腻荤腥,只独坐在一旁喝酒,看着三人烤肉吃的滋滋生香,一口温酒便下了肚。
山谷中清风朗月,颇似春日的凉夜,白雪缓缓飘落,不至于叫人惆怅,只催化浪漫和酒意。
莫云清举起酒壶,敬明月一回,又低头叹:“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莫云清你说什么呢?什么俗人?”江同袍听不得诗句,听了这话就难受,冲着莫云清直嚷嚷。
莫云清看都不看江同袍一眼,冷笑了声,吐出五个字来。
“上赶着找骂。”
好!江同袍肉也不吃了,叉着腰就指着莫云清鼻子叫喊:
“你这小人披了书生袍就是君子是吧?那年在梅园中烧了书烤肉的不是你?”
“那年是你说想吃,而且烧的是你的书,可与我无关。”
“放屁!那是你小子阴险!拿了老子的书就烧,先生还以为是老子干的,在老子功课上批老子是煮鸟的,老子哪里煮鸟了!老子明明是烤的兔子!”
“……先生是骂你焚琴煮鹤。”
“什么叫焚琴煮鹤?”
“……”
莫云清无奈摇头,仰头饮尽杯中酒。
温姜小口吃肉,听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倒有些秀才遇上兵的混乱场景,弯了眼睛笑着听。
“喝点吗?”
江无衣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举起酒杯问她。
“多谢将军。”
冬夜里凉意重,温姜又是嗜酒的,这一口伴着肉下去,畅快到眯了眼睛,所有的心思和掩饰在快意前不值一提,只有酒肉余味令她心满意足。
眼前两人还在争辩,温姜悄悄往江无衣身边挪近了些许,低声问他:“将军,莫将军春秋几何?”
江无衣看她一眼,面色不善:“二十又二。”
见温姜点点头,江无衣没忍住,开口询问她:“你问他作甚?”
温姜吃干净了手中的肉,心满意足,还没等咽下去擦擦手,就听江无衣又问:“嗯?问他作甚?”
“?”